近期,笔者因为老家有事,在乡村大约生活了一个星期。回来后,读到“青年话题”刊发的《乡村“癌症一代”的悲怆宿命》一文,深感震动,因为文章说的不仅是其苏中故乡的事,更与笔者的皖中故乡情形极为相像。
冬天的故乡,一片萧条,青壮年要么如我这样通过多年的寒窗苦读,在城市谋了个糊口营生,要么在工地上贱卖劳动力,整个乡村只剩下年迈老人与留守儿童。进入夜晚的乡村,除了吃饭睡觉,一家所有的时间都被电视统治。然而,打开电视,除了本省以及中央一套等几个有限频道之外,就是本县与邻县的几套节目。我问父亲早先买的那台卫星接收器怎么不用了?父亲说,城里隔三差五的就要截断信号,然后每次都要带着接收盒到镇里花钱解码,在坚持几次之后,父亲终于放弃卫星电视。所以,在既没有有线电视,又不准安装私人卫星接收器的乡村,农民们只能收看几套有限的节目。
爷爷和村里许多老年人一样,最喜欢看本县电视台的节目,因为这个台经常播放一些本地戏曲。然而,我发现这个台在播放戏曲的中间,插播大量品种繁多的医药广告。并且,这类医药广告往往实行“活体展示”:主角就是周边乡镇的老人。广告中的药品,基本上什么病都能治,而且价格不菲。在这种狂轰滥炸的广告模式之下,村里很多人拿出微薄的积蓄,去买这些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的各类补药。这次回家听说,村东头的一户老人,在家人强烈反对的情况下,还是偷偷跑到镇上包了辆出租车,花了差不多半年的退休金到城里买了一套所谓的“电磁治疗仪”。只要不是花费巨大的绝症,在生命面前,农民还是愿意“出血”的。笔者母亲的关节不好,就曾经到镇上去买一种价格非常高的假膏药。
我每次回去,都要叮嘱母亲,只要以沾便宜之名让你花钱的事,要么拒绝购买,要么就先打个电话给我,问问情况。这次母亲很高兴地对我说,我的警告是对的,夏天时候的一次雷击,全村很多家用电器被雷击坏,然后就有一帮城里人开着车到每家每户,拿着镇政府的批文推销避雷器。母亲这次记住我的话,拒绝购买。接着没几天,父亲到镇上交电费,发现柜台上贴着一张告示:推销避雷器的那伙人全是骗子。
在我看来,乡村的悲怆已经不仅是房屋被随意强拆的政治权利贫瘠,以及“剪刀差”式经济利益盘剥,更有打着科学口号的文化掠夺。显然,我们很难想象那些播放医疗广告的电视台领导,不知道广告的虚假性,而在雷击过后,乡镇技术人员也没有到乡村去宣传相应的科普知识。于是,在这个科学主义大行其道的年代里,骗子只要把自己的行骗身段穿上科学的外衣,不管是与电视台这种代表话语权的机构合谋,还是与乡镇政府这种具有行政权力的机关去招摇,都会无往而不胜。
老家邻居的那位高中毕业生,在父母的眼里代表着权威,但事实表明,旧有的乡村精英已经难以适应知识快速翻新的时代环境。因为趋利避害的天然本性,关乎个人利益的民主选举,或许有从上到下、从下往上的多种模式。然而,在科学面前,永远只有从上到下的普及,却没有从下往上的渐进。所以,一旦权力有意对话语权实行垄断,文化知识便有可能成为“科学”讹诈的利器,而我们的故乡,在经受政治与经济双重盘剥之后,再度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