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王秀青所任职的学校放了寒假,他回到了怀柔区长哨营乡遥岭村的家,拎着年货正要进大门。A10-A11版摄影/新京报记者尹亚飞
48天,是王秀青从井下回到“地上”的时间,为给三个孩子的学费省钱,他在丽都地区的热力井下住了10年。
如今,他有了一张床和一份工作,但偶尔还是会重回丽都地区——还上借过的钱,顺便看看生活过的地方。
同样在井底生活多年的全友芝和老伴,离开井底后虽然被接回家乡,却又匆匆回了北京。
快过年了,离开井底的他们,有人欢喜,备了年货;有人辗转,不知何处为家。
告别井下的第15天,2013年12月25日,王秀青领到了新工作的第一笔薪水,2600元,1600元工资加1000元困难补助。
发工资后的第一个周末,他搭公交车回到怀柔区长哨营乡遥岭村的家,他把钱都交给了妻子,“一进门,屋里的朝我开玩笑,说‘职工回来了’?”
带给妻子和三个孩子的,有学校发的福利点心,合北京城市学院职工新年联欢会上抽到的奖品——一盒六必居酱菜。
在彻底告别井下的40多天里,学校职工王秀青有了一些新习惯,但也有很多仍旧没变。
时间磨掉烙印
王秀青觉得,他慢慢习惯了住在床上的生活。
但10年井底生活的烙印,并非一下就能抹去。
刚住校的一周里,每到夜里两点多,生物钟就会把他叫醒,被窝里的他会突然恍惚,“我这是在哪儿?”
以往的凌晨两点多,是他从井底钻出擦车赚钱的开始。
意识到再也不用半夜醒来,也不用再担心擦车工具被没收,他才翻个身,继续合上眼。
有几天,他一个人住在宿舍里,风穿过空旷的楼道,发出呜呜的响声,他感到惊恐。
虽然学校里的人待他都很和善,但很多时候,他还是觉得在井底住着更安全,“可能是在那底下住惯了,一下子扭不过来。”
巴掌大的旧收音机,仍然摆在王秀青宿舍床边的柜子上,前盖总掉,他给机身上套了条橡皮筋。
收音机是几年前捡来的,成了他在井里获取信息的渠道,河北男子自锯右腿的新闻就是收音机告诉他的,“都是被逼的”,那时他在井下唏嘘。
现在睡觉前他也常听广播,只是教学楼的墙比井里厚,信号不好。
入职学校后,他养成个新习惯:每天早晨7点半会准时洗漱。1月23日那天,他刷牙用了3分多钟。
“以前在家很少刷牙,住井下更无所谓,现在不行,上班要和人说话,怕嘴里有味儿。”
他的宿舍外,右转是洗手间,左转是开水炉。把沾着热水的毛巾敷在脸上,脸色一下红润起来。一个多月前的洗脸,通常是趁着擦车的空当,用水桶里的冷水凑合抹一把。
跟以前被问问题时的习惯动作一样,他仍旧伸手去挠头。如今,双手上冻裂的口子已看不见,掌心的白色茧子也渐渐消退。
一起回避的苦难
1月23日早上7点,王秀青比平常早起半小时,这天学校有全国艺术生考试,他要替请假的室友老刘值班。
在食堂吃完饭,他戴上劳保手套,左手提着簸箕,右手握着扫帚,清扫教学楼前的台阶。
干活间歇,他会把冬夜里擦车时那顶毛线帽向上推推,鬓角的白发虽然貌似比在井下时还多了些,但大部分时间,他脸上都带着笑。
墙角、枯草丛、电动门栏间的缝隙,1月23日那天,他不放过任何烟头和纸屑。随后帮同事绕着校园,清倒了十五六个垃圾桶。
“以前擦车时,很多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到路边就回家睡觉了,车擦成啥样全凭自觉。”他说
忙活完一圈儿,他回到宿舍,电视里演着喜剧片,他和同事坐床边嘿嘿儿乐。
“你先看着,我去瞅瞅垃圾桶。”刚坐下半小时,同事起身往外走。
王秀青拿起手套,紧跟着同事出了门。
“我寻思着,只要不是人家不要我,我就得好好干活,就拿这儿当家了。”他对记者说。
“他这人,老实!”一名四川口音的女校工评价王秀青,旁边围成一圈的后勤员工听到这话都点头。
在学校,他从不主动向工友们提起过去,知道他经历的人都回避着。
跟他同住一个宿舍的老董仔细读了“井底人”那期报纸,但他从没问过王秀青过去的遭遇,尽管已经见报,老董仍认为那是人家的隐私,那“隐私”里有苦难,“现在他挺好的就行。”
半个月前,室友老刘告假回乡,老董搬来同住,在他眼里,王秀青“说话轻声细语的,安排下来啥活都去干,没见他发过脾气。”
学校里没人拿他当特殊人物对待,桌椅报修单递到王秀青手里,他得赶紧到场维修。最忙时是期末考试,他天天跟着同事清理桌椅、布置考场。
新春礼物
北京城市学院1月10日左右放寒假,王秀青和后勤职工们得坚守到昨天——腊月二十七。
昨天中午,王秀青提着买东西赠送的一个锅和别人送的一盒糕点,进了家门。
绿色上衣是学校发的工服,蓝裤子他特意洗得干干净净。
进门时,小儿子彭昱(化名)正在屋里切葱剁蒜,大女儿站在炉边炒栗子,两人都还穿着校服。
过了一会儿,妻子彭雪玲也骑着电动三轮置办年货归来,二女儿彭姝光(化名)跟在身后,见到父亲,嘴马上就咧开了,“我爸一回来,我们可高兴了。”
彭姝光读初三,期末考试拿了年级第一,王秀青上班时知道这个消息,他第一时间把这喜讯告诉了捐助孩子上学的那家爱心企业。
彭姝光说,父亲住井底擦车赚钱的新闻曝光那天,老师还不知道井底人就是她爸,老师拿着报纸,用“井底人”的坚强鼓励同学好好读书回报父母。
A10-A11版 新京报记者 张永生 刘珍妮 李宁 北京、河南报道
这时班上一名同学喊出“那是彭玉妹她爸”,老师恍然大悟,嘱咐同学别再提这事。
“我心里不难过,我为我爸骄傲,更得好好读书。”穿着破旧迷彩裤子的彭姝光,扬着头看爸爸。
前些天,王秀青给报社送来了一箱煎饼和一面锦旗。
彭雪玲说,动心思给帮助过他们的记者做煎饼,是她和女儿们一起想出来的,“煎饼的玉米面用的是我家种的玉米,没上过化肥。”
她让女儿留心从网上搜新闻,想要找到帮助过他们的记者,“还有好些记者联系不上。谁帮了我们,得记着。”
准备年货,彭雪玲买了四五斤猪肉,同往年一样,三个孩子过年都没有新衣服,彭雪玲花了15元,给他们每人买了双新袜子。
这个春节,王秀青给自己买了条黄果树牌香烟,48块钱,他抽着烟站在堆满杂物的院子里,“以往赶着去擦车,没时间,这回有了假期,过了正月十五才上班,我想把院子的杂物整整,垒个旺火。”他比划了个一人多高的手势。
彭雪玲说,被媒体关注后,好心人前后送来近6万元钱,“除了还钱,这钱不能乱花。”
还债
离开丽都地区井下的48天里,王秀青回去过4趟。
昨天早晨6点,距离王秀青居住10年的井口不足10米的保安亭里,保安小于说,他目睹了井底人事件的整个过程。
小于来这工作3个月了,他记得,那些井口被封后,大概有半个月,每天天刚蒙蒙亮,就有穿着制服的人开着车守在这附近,不让人再擦车,王秀青原来的同行们断了生意,也都走了。习惯在此处擦车的的哥也不再到这停车。
王秀青重回丽都地区,其实是来还钱的。
他最牵挂的还是丽都广场附近借他钱的清洁工王景如、的哥李伟,“我一走,人家会着急。”
今年年初,王秀青着急给上高中的孩子上户口,带着女儿寡居的王景如借给他3万元。
昨日早晨6点,王景如说,王秀青离开丽都地区后,两趟专程来找她,“怀里都揣着钱。第一回拿来1万元,说是好心人捐给他的,第二回又拿过来两万,说是他去安徽录节目人家奖励的。”
昨天上午,王秀青临回家前,又一次到了丽都地区,他跟李伟约好来还钱,李伟借他的5000元钱,此前还了2400元,剩余的2600元,王秀青刚发了第二笔工资,就把这些钱全部拿了过来。
李伟坚持少收100元,王秀青坚持把塞回来的钱再塞回去。
丽都地区,王秀青还在他住了10年的井口旁看了看。“有时有点想那地方。”
那些井口都还被封着,“也不知道其他住过井里的人都去哪了。”王秀青说。
“新家”难久留
王秀青曾在报纸上看到,他在井下的“邻居”——59岁的全友芝被送回了老家,河南省民权县,还在一个食堂当上了厨师。
他不知道,时隔1个多月后,全友芝又回到了北京。
全友芝从北京回到民权县后,一直住在北关镇敬老院。敬老院有三排平房,她住在中间一排的其中一间。
1月6日下午,全友芝坐在自己的房间内和另一位老人聊天。房间里摆着一个柜子、两张床,其中一张是空的,上面放着几盒药和一台不出画面的电视机。
被接回民权县后,当地官方对媒体说:“为她提供了一份敬老院厨师的工作。”
“我年纪大了,又有病,连锅都端不起来,怎么做饭?”全友芝说出了她在敬老院的生活:每天吃完饭就找人聊天,实在没事就睡觉。吃住全由当地政府买单。“他们(当地政府相关部门)只是让我暂时住在这儿,不让我长住。”
1月6日,北关镇民政所所长李运成说,全友芝并不是暂住,“现在她的手续正在办理”,“我们不是让她做饭,只是让她帮忙洗菜,每个月会给她600块钱”。
此外,镇里还为她办理了养老保险和低保,“她现在年龄不够,但是材料已经报上去了,等年龄到了就开始批。”李运成说。
敬老院里的一位老人说,全友芝不满足在敬老院住的条件。“你有俩儿子还能在这儿住,其他人会愿意?想来敬老院住的人多了。”全友芝听到后没说话。
“这里虽然也冷,但比住井下好多了。”她喃喃道。
异乡过年
1月6日,全友芝的床上,躺着她刚从北京回来的老伴。
全友芝的老伴说,妻子被接回民权后,他留在北京,“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回家。”回家时身上只有60多元钱,不够买北京到民权的火车票,“我就买北京到聊城的,到聊城后没下车。”
他拿出的火车票显示是1月2日,“过了聊城后就被查了,我跟列车员说身上实在没钱,求你让我坐到民权,他看我可怜,就答应了。”
全友芝说,他老伴1月5日才回到家,他先在民权的亲戚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回家住了一晚,“但第三天早上,大儿子又开始打他爹。”
“我从乡邻那听说老伴在家挨打,赶紧跑回家。到家门口时,大儿子正准备拿着砖头扔他爹。”全友芝说。
有乡邻看见,当天,全友芝的手也被打得青肿。不能在家呆了,她把老伴接到敬老院。
全友芝也回忆着自己刚回到家的那一天。
那天,她看见了已经4岁的孙子,“他看见我说奶奶我怕你”,我说“为什么啊”,他说“你头发全白了。”
全友芝拿着自己仅剩的钱,去了家最便宜的理发店,把头发染黑。
她和老伴都说不清,到底哪里才是家。
她说出了被封井后她在北京的遭遇,第一晚,在井附近的一个地下室里蜷了几个小时;第二晚,在望京一家医院的椅子上凑合了;第三天去丽都广场坐公交,准备去三里屯捡废品时,正好碰到村主任,她赶紧上前打招呼。得知村主任和镇里的人员是来接她回家的,全友芝高兴坏了,“能回家了。”
前几天,据媒体报道,她和老伴又回到了北京,这次他们住了地下室。月租400元,“图个清静”,她只用这四个字解释回来的原因。
年,恐怕是不能在家乡过了。“只要能在‘新家’煮个面,喝点小米粥,就算把春节过了。”全友芝说。
■ 新闻回放
王秀青、全友芝和老伴等人,都曾是北京丽都地区热力井下的长居者。
距地3米之下,流着脏水的蒸气管道,是他们的“家”。
他们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的生活所迫,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依旧劳作,拾荒、打零工,他们拒绝救助站。
2013年12月,“井底人”的生活遭遇受到媒体和公众关注,12月10日,在井下住了10年的王秀青彻底告别井底生活,入职北京城市学院,成为这所学校的后勤职工,有企业还帮他解决了三个孩子上学的所有费用。全友芝和老伴也受到家乡——河南省民权县政府部门的关注,被接回河南,并予以安置。
(原标题:离开井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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