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闯自缢的厕所。厕所的屋顶和横梁已被拆除,横梁在1月23日小闯下葬后被焚烧掉了。 新京报记者 卢美慧摄
父亲李满国手机中仅有的一张儿子的照片。
1月23日,死后第三天,小闯(化名)仍然被安放在堂屋正中的门板上,瘦小身体裹在厚厚的大红被中。
父亲李满国始终没同意,把这个9岁孩子葬进李家祖坟。按农村说法,早夭的孩子会破坏祖坟风水,自杀者更甚。
直到这天傍晚,小闯才被安葬在望江县华阳镇司阁村一户远房亲戚家的田地里——距离这户人家的祖坟有十几米。那里既不是爸爸家的地,也不是妈妈家的地。
父亲和母亲都拒绝向外人透露坟的具体位置。村支书刘中林协助处理后事,他描述,孩子的坟,四周空空当当,“谁也不挨着”。
小闯的父母两年前离异,双双在外打工,1月20日自杀前小闯又得到离别两年的母亲无法回来过年的消息。
“母亲不回家过年对他打击很大。”校长杨林庆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说,放寒假本是留守儿童最快乐的时候,因为父母就快回家过年了。
“娃儿你好可怜”
1月20日晚,接到家人电话时,仍在广东打工的李昌霞脑袋“嗡”地一下。
此前半个月,她才跟儿子通了电话,她告诉儿子,打算1月22日辞职,因春节票不好买,她身体也不大好,于是决定正月初四再回家过年,然后“在家陪你,不出去打工了。”
李昌霞记得儿子的笑声,“他挺开心的”。但事后证明,小闯并不开心。
1月20日晚饭时,外婆束菊花半是心疼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娃儿你好可怜哦,你妈今年又不回家过年了。”
那天,另一件影响小闯心情的事情是,他领到语文不及格的成绩单。束菊花说,小闯的成绩不好,对读书没兴趣,家里人并不强迫他。
小闯曾嘟囔着说考得不是太好。他的数学84分,语文45.5分。
华阳镇中心学校校长杨林庆曾对媒体称,1月20日当天,小闯没有被老师批评和训斥。
小闯回家后,亲人未察觉他有异常,事后才想起孩子平时都在桌上吃饭,但那晚却端着碗站在饭厅门口吃,“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厕所。”
晚饭后,外婆发现小闯不见了,赶紧喊小闯的舅舅去找。他们很快发现:小闯悬挂在厕所的横梁上,脖子上套着用来编网兜的塑料绳。
120赶到时,小闯已没有了生命迹象。民警现场勘测认为,孩子系窒息死亡,颈部伤处符合自缢特征。翻阅他生前的学习用品、书本,均没有找到留下的只言片语。
留守儿童
在9年人生路中,爸爸在小闯的生活中始终缺席。
李满国自小闯出生起一直在外打工,鲜有寄钱回来。李满国自己也承认,因为和李昌霞关系差,他很少关心儿子。
地处皖鄂赣三省交界处,望江县交通便利,是劳务输出大县。小闯7岁前,母亲李昌霞在望江县工厂上班,每天都能照顾他。
这两天闭上眼睛,李昌霞总看到四五岁时的小闯在面前跑跑跳跳。
李昌霞离开家乡前,尽管小闯已经六七岁,但仍和她睡在一起。每晚她都要哄上好久小闯才能入睡。
2012年初,李昌霞和李满国离婚,因为之前建了房子,两人协商各承担部分债务,李昌霞只得南下打工还债。
自此,小闯加入当地庞大的“留守儿童”队伍。其所在的司阁村村支部书记刘中林介绍,村里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4000多人的村庄,留守儿童有近100人。
把视野放宽到全国,去年5月全国妇联发布的《中国农村留守儿童、城乡流动儿童状况研究报告》显示,全国有农村留守儿童6102.55万,占农村儿童37.7%。
变成这6100多万留守儿童中的一分子,小闯的生活彻底改变。妈妈对他的照顾和了解迅速下降——李昌霞不清楚这两年儿子经历了哪些改变,儿子最后136厘米的身高还是孩子舅舅告知的。她一门心思在南方的流水线上挣钱,“还完欠债之后回家。”
面对舆论的批评,李昌霞十分委屈,“我心里要是没这孩子,我吃那些苦有啥意义?”李昌霞本打算,等她和现任老公攒够钱就回家。
不过这些打算,李昌霞都没跟儿子说过。她认为,儿子还小,等儿子长大后,会理解她这几年的离开。
寄居生活
舅舅李昌林尤其不能理解外甥的举动。他觉得这孩子“心太狠了”。
小闯自小长在他家,李昌林和妻子一直拿他当亲生儿子对待。两年前自己有了孩子后,只要自己儿子有的,他都会买给外甥。
1月20日晚,看到外甥挂在厕所房梁上,李昌林最初的反应是生气,他气的是,自己和父母把小闯带大,但最终外甥用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剜走了一家人的心。”
自从李昌霞外出打工,小闯很少提起父母,也很少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而哭泣。
出事后,家人们仔细回忆孩子被忽视的负面情绪。比如他曾两次跑到父亲那里索要生活费遭拒,他曾说不喜欢爸爸新娶的女人,但是大都被当作“小孩子的话。”
倒是村头的刘冬梅婆婆想起有一次问小闯,想不想爸妈,得到的回答是“不想爸爸,长大后我要杀了他。”
13岁的小华跟小闯一起长大,他记得有次小闯偷偷告诉他:被舅妈批评了,因此“打算烧掉房子”。
华阳镇妇联等机构去年对辖区内留守儿童调查形成的调研报告称,留守儿童心理问题较多,其中一种就是“比较容易走极端”。
小华说,在父母离异并分别去打工后,小闯活动范围小了许多,没人玩时,就一个人闷着。“这和他以前特别不一样。”
最后一次见面
两年里,父子俩一共见了三面,最近一次是在出事前一个月,李满国去学校接儿子去吃饭。外婆束菊花回忆,那天小闯回到家就闷闷不乐,后来他告诉外婆:爸爸家又有小孩了,他也长了“小八条”(方言,小鸡鸡)。
那天,是李满国和第二任妻子所生儿子满月的日子。
北师大发展心理研究所专家刘朝莹认为,儿童悲剧的发生必然有各种复杂因素,就小闯自杀事件来看,长期留守与父母离异这两方面因素对其造成了极大伤害。
小闯在学校的成绩不好。记者多方联系其所在学校老师和校长,以了解他在学校的情绪和表现,但对方均未接电话。
父母离婚,父亲家又添小弟弟,语文成绩40多分,母亲不回家过年,这些坏消息接连压向只有9岁的小闯。而他几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些不开心之处。
“留守儿童寄养在其他家庭,一般没有父母照顾的周全,孩子不敢理直气壮地提要求。”专家刘朝莹说。
华阳镇留守儿童调查报告也称,临时监护人在与孩子交流沟通上存在很大困难。
去世后第三天,按照当地风俗,家人将小闯生前所有物品——床、衣服、书本、玩具,甚至他吊死的那根木房梁,都统统烧掉,他平常住的房间也更改了格局。生活了9年多的房子里,已看不出他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 对话
自杀男童母亲:这些年他可能一直不开心
新京报:平常和孩子通电话多吗?
李昌霞:2012年还多一些。但是后来换了一家工厂,不让用手机,每天下班都晚上10点了,儿子也睡了,电话就打得少了。
新京报:印象中和儿子相处最开心的记忆是什么?
李昌霞:这孩子小时候挺闹的,但有一次我不舒服,在床上躺着,他从外面回来,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大的声音,还跟外公外婆说不要吵我,我当时就很开心,儿子懂事了,那时他也就四岁。
新京报:有没有想过儿子为什么选择走绝路?
李昌霞:我想不通啊,他在电话里跟我说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想不通。
新京报:作为母亲,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尽到责任?
李昌霞:我对他的关心太少,总以为外公外婆对他好、舅舅舅妈对他好就可以,等攒够钱我有大把的时间好好陪他。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新京报:如果能重来,你觉得怎么做能避免悲剧?
李昌霞:这孩子承受了太多,我们都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现在想想,这些年他可能一直不开心,只是我们不知道。如果真的有的选,我情愿没生下他。现在的这个结果,对活着的死了的都太残酷。
新京报记者 卢美慧 安徽望江报道
(原标题:9岁留守男童自杀其母亲称“太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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