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4日,来自重庆海事局消息,长江朝天门以上水位目前已进入全年最枯季节。每年,长江的枯水期除了对船舶的水上交通安全有影响之外,因各种原因命丧长江的尸体也难以打捞到。在无尸可捞的季节,重庆市江北区朝阳河打捞队的唯一队员陈松仍然每天留守在趸船上,以防万一。
一个人的打捞队
2月22日下午,陈松和两个前来串门的船员坐在他的趸船船头,他嘴里叼根烟,时不时望望烟雾缭绕的江面。陈松是名专业的长江捞尸者,总是习惯性地望着江面寻找浮尸。
陈松今年刚刚40岁,他最为熟悉的就是发胀的尸体。
每天早晨天刚微微亮,陈松就泡杯茶坐在趸船船头的椅子上。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盯着江面,偶尔绕着船边走走,如果看到有尸体顺流而下就立刻发动小木船追上去,然后用长钩钩住尸体,把手捞上来用绳子绑在船上,接着再将其拖回岸边:一个大家唤作“浮尸地”的地方。
通常情况下,陈松把尸体拖到“浮尸地”后,会将尸体翻身头朝下,因为怕他“不好看”。
这是陈松重复了十几年的动作,可即便这样,他有时候仍免不了干呕。“很远就能闻到尸臭,发胀的尸体手脚僵硬地张开,眼睛鼓起,舌头吐出来。”陈松说的是最普遍的情况。夏天的时候,高温加剧了尸体的腐烂,据附近船员描述,夏天这一片都是尸臭,“那个味道,太难闻了”。而夏天往往又是江面浮尸最多的季节。最多的时候,陈松一天能够捞上来五六具。他只有通过不停地抽烟来缓解弥漫在周围的尸臭,“这样会感觉稍微好一点”。
十几年下来,陈松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饭可以不吃,但烟必须得抽,他每天都要抽掉两包烟,每个月花费的烟钱接近600元。
每年,因意外溺水、感情问题、家庭矛盾等原因命丧长江的人,都会从长江上游顺着江水漂到唐家沱水域。这艘重庆市江北区朝阳河打捞队的趸船在这里停泊了半个多世纪,每年从江里打捞上来的尸体不下200具。
可是,打捞队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从未超过三个,陈松从父亲陈显明手中接过打捞队后,队员人数已经从最初的三个变成他一个,“这个工作又累又苦又脏,还赚不了钱,他们都到上面找工作去了”。陈松如今只孤身一人面对这滚滚江水。打捞队是他,他就是整个打捞队。
事实上,捞尸很早就在黄河和长江沿岸出现。据陈松介绍,这支打捞队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有了,目前隶属民政局。据了解,我国在打捞遇难者遗体方面并没有统一的机构或者设置,多数为民间行为。
“孤长”的江上生活
这么多年,陈松说他已经被“钉”在了趸船上,活动范围仅是这艘96平方米的趸船和长江,既小又大。一年中大概有350天,他都在船上度过,“我必须待在船上,把趸船守到。”陈松解释,如果他不在趸船上,就追不上顺流而下的尸体了。而真正在江上陪伴陈松的,是一只名叫“小黄”的土狗。
陈松很喜欢狗,“狗最通人性,我以前养过一条特别听话的狗,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陈松享受这种亲近,自从来到船上,他几乎每年都要养狗,最多的一年,他养了7只。朋友开玩笑叫他“养狗专业户”。
陈松始终觉得江上的生活既孤独又过于漫长,他用“孤长”来形容。这个季节,他仍然一早就起床坐在船头瞭望江面,中午吃完饭后又同样如此。晚上天黑尽之后,陈松才钻到被窝里看电视。和大部分中年男人一样,他最喜欢看的是枪战片,现在在看一部名叫《狼烟遍地》的电视剧。
由于正处于长江枯水期,江上的浮尸并不多。从1月份到现在,陈松没有在江面上看到过一具尸体。这就意味着,陈松已经有接近两个月没有收入了。从去年开始,陈松打捞上来一具尸体,民政局会给他500块的补贴费,如果尸体有家属来认领,家属还会给他辛苦费,这需要他和家属私下协商。
2月23日这天,陈松坐在小板凳上,整理着打捞“沉尸”的工具,一包龙凤呈祥和一个装满热茶的保温杯放在旁边。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陈松就抽了8支烟。
在船上工作的十几年里,陈松的确很少与外界的人联系,“平时跟坝上的人没什么交流,有人落水的时候才会有人来找我”。土生土长在唐家沱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打捞队,不过只有熟悉陈松的才知道是他在打捞尸体。据当地人的描述:陈松很少下船,彼此都不太熟。而有些居住在附近的村民甚至都不知道陈松的父亲陈显明已经过世。
这天晚上,“邻居”中石化的船员请陈松去唐家沱吃火锅,陈松想多约几个人一起喝酒,可是电话打了一圈,却一个都没约到。
“我是在积德”
无论如何,陈松还是认为他在做着一件行善积德的事情。“人死了都要把尸体找到,要归位的嘛。”而陈松就是把一个个亡灵送回家的人。
多年前,陈松曾收到过家属的感谢信,虽然现在这封信他已经不知道放哪儿去了,但他还是觉得欣慰。现在虽然没人再写感谢信给陈松,但几乎所有的家属都会当面感谢他。陈松觉得,他这就是在积德。所以,江上的尸体无论多烂他都会捞上来。陈松说,尸体捞上来之后,他会把上面的青苔、泥巴弄掉。如果尸体有人来认领,他还会拿布轻轻地把尸体擦拭干净,再替家属包裹尸体。而这往往是家属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见惯了死亡的陈松对生死看得很淡,可每次看到家属哭,他还是会觉得可惜。不过最让陈松觉得可惜的还是小孩,去年有一个刚刚考上大学的男孩到江里游泳淹死了,尸体都没找到,陈松觉得这太可惜了,“都是过来人,养个孩子太辛苦了”。
除了死人,陈松还不止一次救过活人。2008年10月13日凌晨4点多,陈松在睡梦中听到江上有人叫“救命”。意识到有人落水后,陈松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发动机驳船,打着应急灯,从江里救起几名采砂船船员。“我们住在江边的人,只要听到有人喊救命,都会去救,这也是一条命的嘛。”上个月27号,有个患抑郁症的老人在朝天门落水后到现在还没找到,陈松念叨了几次,那张寻人启事至今还贴在卧室的铁板上。陈松估计,尸体是被石头卡住或是被河沙埋了。
暂未考虑接班人问题
当陈松再回忆时,他把完全接手这份工作的原因归结于父亲的“说走就走”。
陈松的父亲陈显明同样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捞尸者。大约40年前,也是在同样的地方,年轻的陈显明帮着打捞队的两名老队员捞尸,后来他们干不动了,就把打捞队交到了陈显明手中。
因此,陈松对江上的浮尸从小就不陌生。据他回忆,父亲和另外一个队员常常抬着用竹席裹好的尸体从家门前的坝子走过。陈松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对尸体的恐惧。
长大后的陈松离开了江边,进入到工厂工作。后来工厂倒闭,他又回到父亲的趸船上,帮着父亲打捞江上的浮尸。后来父亲因病突然去世,这个工作又必须得有人来做,陈松只有接替父亲继续干下去。
陈松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还是希望他能够出去找工作。陈松之前在工厂干了四年,他觉得工厂里满是油污又危险,陈松的手腕上至今还有当时在工厂工作时受伤留下的疤痕,腿上更多。陈松撩起衣袖看着伤疤,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这点伤只能算作轻伤,“我带过的很多徒弟的手指都不小心被机器弄没了”。陈松在自己手上比划着,所以他再也不愿回到工厂工作。而习惯了江上的生活后,陈松说他再没想过回到岸上。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陈松屡被媒体报道,不过报道中常常出现的队员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陈松虽然还年轻,但将来很可能会面临“无人接班”的现实。
陈松表示,他暂时还没有考虑过接班人的问题,“父辈们有这个说法,但是我想能做多久就多久,顺其自然”。陈松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的原因还有“确实很难找到合适的”,他曾经说过干这个工作不仅需要水性好,熟悉长江水域,更重要的还有胆子大。这不是谁都能干、谁都愿意来干的工作。
不过,陈松现在在考虑找一个人来帮自己,但是要想找到合适的人依旧很难。
年轻的时候,陈松从未想过会一辈子待在船上,可是他现在觉得,就算是一辈子待在船上也没什么,“只要打捞队不撤,我就会一直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