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县五间房村,78岁的郭玉兰每天两次下到深井中取水
平顶山郏县安良镇高楼村干涸的十字沟水库供图/CFP
干旱导致玉米干枯
河南大范围降雨局部旱情缓解供图/CFP
原标题:记者目击河南63年来最重旱灾
河南、大旱、严重缺水、绝收……入夏以来,这一系列词汇愈发频繁地冲击着人们的视听神经。
当地官方对“63年来最严重夏旱”的定性昭示了这场旱灾的严重程度。近日,北京青年报记者赴河南旱情最严重的平顶山、汝州等地进行采访,发现一桶机井饮用水的价格,从干旱刚刚开始时的5角钱,涨到5元钱还难买到。有不少严重缺水村庄,一个星期得不到一车“救济水”。个别基层政府抗旱流于形式。
幸运的是,8月6日、7日两天,汝州地区和平顶山所属的部分县市都下了场小到中雨。而按当地气象部门预测,8月的15-16日、18-19日、25-27日和月末,当地可能还会有几次降雨过程,有的地区还会有中到大雨。但愿这迟来的雨水能减少这场旱灾造成的损失,也希望这场珍贵的大雨不会掩盖住那些本应解决的问题。
为取水村民连夜排队
今年中国旱灾之最在河南,河南旱灾之最又在平顶山。据平顶山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提供的信息显示,截至8月3日,全市农村除湛河区、新城区外,共有鲁山县、宝丰县、郏县、叶县等8个县(市、区)、50个乡(镇)、321个行政村的34.68万人、3.99万头大牲畜出现临时性饮水困难。
8月3日下午2点半,平顶山下辖的宝丰县张八桥镇苗李村村民任国强在排了一夜队后,开始轮到给自己的车装水,而允许他装水的时间只有20多分钟。在他身后等待装水的车队排出老长,按照惯例,这天下午3点以后,这拨儿“送水”就要结束。
为了这次装水,任国强连午饭都没顾得吃,在阳光的暴晒下等待了大半天,热得他只能光起了膀子。其实老任是前一天晚上9点多来到这里排队的,但已算是来晚的人了。“好在现在装水完全是免费的,但要两天才供应一次,每次也就供应两三个小时,没接到水的人,就只能再等两天。”老任说。
北青报记者得知,村民们排队接的这些水来自一里多外的一眼机井。“那时,我们苗李村因为产煤,还算有钱。大队花钱打了这口300多米深的井,能经常免费供应村民。后来地下被掏空了,产煤量大幅减少,村里的浅水井都废了。而大队由于没了收入,也负担不起那眼深井的日常开销,就将其转给了当地的一家新煤厂。”一位排队取水的村民说。
有村民告诉北青报记者,现在该村300多户、近2000人,除了经济富裕些的家庭可以买些外面运来的桶装水外,全靠这眼机井。但出于成本的考虑,新煤厂不能全天候免费向村里供水,只能两天一次供应两三个小时。“因为从地下抽水需要耗费大量电能,产生花销。”按看井人的说法,这口井每年光维修费就要一万多元,而“电费肯定更高”。
种不种都赔钱
“今年肯定是要赔了!赔大了!” 这几个月来的旱情,让宝丰县石桥镇交马里村的张铁旦一直为自己家耕种的那十几亩地纠结。
张铁旦一家四口人,自有土地四亩多,另外今年还租种了别人的土地十几亩。
这些地中,有部分因没水浇地已经旱死,只是在其中一块有八亩多的租种地上,能看到这里种植的玉米,秸秆已长到一人多高,秸上长出的玉米棒子也已成形。
张铁旦掰开一个玉米棒子的顶头包叶让北青报记者看:“这是人工浇过五次水的玉米地,都吐籽了,不浇水肯定死,浇了水也不一定活。”
张铁旦说:“一般种玉米至少要浇五次水,浇不到数,秋后就难有好收成。不过这浇地的五次水,最好都是天上下的雨水,要都是用的机井灌溉水,这玉米种的可能就要赔本,就是每亩投入1000元,收入只有800元,是豆腐要卖成猪肉价。”
他家的这片地里有一口机井,张铁旦边给地里接水边说:“别看这井深有50多米,赶上今年这大旱天,每浇一次水都要好大劲,井里10分钟就没水了,要等好长时间才能再抽。浇一次,平均一亩地的电费就要100多元。浇得越多赔得越多。”
他还给记者列出了一笔账:“种一季玉米要有几笔开销,包括:种子、化肥、农药和人工。其中,人工是大头。播种、收割、施肥、打药、浇水都要人工。现在人工越来越贵,一个工(一天七八个小时)就要四五十元、五六十元。一亩地的播种、收割都分别基本要一个工。”
“其他:种子,一亩地要两袋共100元;化肥要两袋共200多斤200元;还有农药一亩地要20-30元。此外,还要付给别人家租种的土地钱每亩600元。按亩产最高2000多斤(其实那已是不可能的了)和玉米市场销售价1元多钱计算下来,基本就不会有挣头了”。
所以,他纠结的是:“如果种了地,长不出来,还不如不种,不种还少赔钱。但种了地,长出来了,各种开销也花了,却没长成,那损失更大。”
按他计算,今年他们家忙活一年种地,最终起码要赔钱两万多元。
脏衣服拿进城里洗
与平顶山相邻的汝州市,今年的旱情也同样严重。家住大峪镇高岭村的李召南,是焦作理工大学大一学生。今年暑假回家探亲,他少了一项为家里出力干农活的项目,那就是上山放牧牛羊。“因为罕见大旱,山上基本没长出什么青草,去也白去。养的三四头牛、十几只羊,就只能吃家里往年存的麦秸秆、豆秸秆和玉米秸秆。”他说。
北青报记者看到,在这里,因为严重缺水,不仅人不够喝,给牛羊等牲畜的饮水也不得不加以控制。“过去带牲畜去饮水,是让它们喝饱了再带走,现在是让它们喝上一些就强拉走。没办法,人都不够喝呢!”李召南无奈地表示,因为今年牛羊饮水不足,长不上膘,到市场上也卖不上价。
据了解,该村和周边的一些村庄都属于平顶山山区的范围内,而行政上又属于汝州市,历史上就是缺水的地区。“有的村有井,有的村一口井都没有,主要是山上的地质条件特殊,打不出井来。饮水极难解决”。持续的大旱,已经让高岭村的禾苗几乎全部枯死,有的土地干脆撂荒。
据村民介绍,为了解决用水问题,这里一直采用着比较原始的办法。比如把自家屋顶建成平顶的蓄水池,或在房前屋后建上蓄水池,用于承接雨水。但今年的持续旱情,让村里人连雨水都没接到。
“可能是太偏远,有关部门也没人来关心。村民们只能想尽办法自己找水,尽可能节约用水。前两天我还听说有村里的阿姨把6月份收麦子时留下的脏衣服拿到城里(汝州市)的亲戚家去洗,毕竟那里供水要好一些。”李召南说。
县领导的承诺
8月4日中午,顶着如火的骄阳,叶县五间房村78岁的郭玉兰大妈来到村头那口有三米多深的旱井前,她手扶井沿,一下把双脚探入井中,正在北京青年报记者惊异她干些什么时,她已经沿着由山石垒成、直径只约2尺的井口,探身而下。在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井壁上也无专门用于上下井底把手情况的下,手撑、脚登井壁石块,攀爬而下,到了井底,开始用个小塑料桶一遍遍“刮”着从井底渗出的那一点点水,然后倒进事先用绳子从井上放下的另一个大些的塑料水桶中。终于装满了水桶,郭大妈又艰难地沿着井壁攀爬上来,然后再靠在井沿旁,用绳子把井中装满水的桶提上来。
这样的攀爬取水,郭大妈每天要进行两次。
就是这好不容易“刮”上来的水,浑浊的简直无法透视桶底。
“这能喝吗?”
“能喝!不用这水,用什么?不要紧,澄澄就行了!”
郭大妈的儿子早几年已经去世,儿媳妇再找了人家走了,女儿外嫁后,也基本顾不了老家。家中现有的4口人中,80多岁的老伴身体有病,几近瘫痪,两个孙子都不过10岁,尚在幼年,已年近耄耋的郭大妈居然成为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但她无力到远隔十几公里的外村去拉水。
北青报记者在该村采访时了解到,大旱面前,这里百姓们对领导的承诺有了更高期待。
据了解,这个地处丘陵地带的村庄,有人口1700多人,过去就存在缺水问题,今年全村的30多口井,在一个多月前就已全部干枯,只剩郭大妈取水的那口井,现在还能微微渗出一点水。
没有了用水的村民们,只能各自想办法解决用水问题,大多数人都要跑到十几公里外的鲁山县找亲戚朋友去拉水救急。也是因为没有用水,无法种植蔬菜,这里吃菜现在也成了难题。尽管如此,村里近几个月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却很少。“村里人的生命都受到威胁了,我们要都出去,村里的老人、小孩怎么办,他们怎么出去找水生活?”村民任长林说。
有村民告诉北青报记者,曾有县政府安排自来水公司和乡政府的人带送水车来送过水,“三五天送一次,一车8-10吨。可根本不够用,一会儿就用完,村里80%的用水还要自己去找”。
更让村民感到不满的是,一部分县乡领导下来送水像是走过场。“他们是跟着送水车一起来的,坐着高级轿车。问了问情况,现场有人拍照、录像,场面热闹一阵,然后就回到空调车里”。“也就约一个小时,那些领导和随从人员也就一起都走光了!下次再来送水,就不知道是几天以后了。说是‘旱情太严重,到处都需要水,送不过来’”。
北青报记者发现,其实在离该村村口东北方约200米处,就有一口由国土部门在大约三年前打下的机井,只是一直没安装向村里引水的配套设施,原来给这口机井配套的发电机,村民们说也不知去哪儿了。
有村民指着那口机井告诉北青报记者:“县领导在村里当着村民们保证,‘三天内一定为大家接通水源’。这不,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水还没影。”
截至记者发稿时,由那口机井向村里供水的管线已经大体接通,但还没开始供水。同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当地政府安排的送水车却再没出现在五间房村。
同样也属平顶山大山深处的汝州市大峪镇邢窑村的村民们也在艰难地抵抗旱情。
这个距离河南汝州市大峪镇还有10多公里的邢窑村,是个由9个自然村组成的村庄,共有930多口人。由于今年罕见的旱情,全村12口常年吃水的井全都干枯,无水可打。在村里很多老人的印象中,老井见底,40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目前仅留下康庄自然村的一口井还没干死。
8月6日,北京青年报记者在邢窑村的康庄自然村采访时看到,村里唯一的这口井,已连续几个月“供水严重不足”,大多数时候需要有人下井去,用瓢一下一下地舀水,当地人把这形象地叫“刮”。因为天太旱,井里出水慢,舀满各40斤的两桶水大约需要半小时,村民们都是24小时排队取水。干旱最严重时,井口两边摆满了水桶,后来村民商量,每个人抓阄排号取水。
据村里人回忆,这种艰难的状况已经延续了几个月,却一直未引起当地有关部门重视,直到今年7月底,有媒体将该村用水艰难情况的图片和文字见诸报端并传到网上才引起重视。有村民告诉北青报记者,“8月3日有乡上的领导来到了村里,很是热情、认真地了解村民缺水、用水的艰难情况,并给整个邢窑村的9个自然村送来了50个大白塑料桶,每个都能装三四百斤水,其中10个分给了康庄自然村”。“当时干部还宣布,陡坡村(邢窑村内另一个自然村)的那口机井要开始对各自然村的村民们供水了”,“不过前后没几分钟,干部们匆匆而去,再没来过”。
村民们所称的这口机井也是全邢窑村唯一的一口机井。“一年前就打成了,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来没让我们用过,像个聋子的耳朵。”有村民这样说,“8月5日,又有记者到我们邢窑,结果记者刚来,那口机井抽出的水开始供应了,可记者刚走,就又改成收费供应。镇里送来的那个大白桶装满一桶,要三四元钱。”村民康川说:“这价格比到十几公里外的山下镇里去买还贵,而打井时,是按每个村民人均60元集过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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