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斌挽起牛仔裤,小腿肌肉因为长期戴工字镣铐,已经萎缩。中国青年报记者刘星摄
终审无罪
8月22日,福建高院二审经审理认为,虽然上诉人念斌对投毒过程作过多次供述,但“原判认定被害人死于氟乙酸盐鼠药中毒的依据不足,投毒方式依据不确实,毒物来源依据不充分,与上诉人的有罪供述不能相互印证,相关证据矛盾和疑点无法合理解释、排除,全案证据达不到确实、充分的证明标准,不能得出系上诉人念斌作案的唯一结论”。因此,原判认定上诉人念斌犯投放危险物质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原公诉机关指控上诉人念斌所犯罪名不能成立。
此前,念斌被先后4次判处死刑:
2008年2月1日,福州中院做出一审判决:死刑立即执行,随后念斌不服判决,提起上诉。
2009年6月8日,福州中院再次判决念斌死刑立即执行,念斌上诉。
2010年4月12日 福建高院做出终审判决,维持一审判决,死刑。
2011年11月24日,福州中院再次判处念斌死刑立即执行,随后,念斌第三次提起上诉。
念斌案
在福建省平潭县澳前村,曾有两家相邻的杂货店,店主分别是念斌和丁云虾。念斌与丁云虾是远亲,都租住陈炎娇的商铺开食杂店,两家仅一墙之隔。
2006年7月27日晚,房东陈炎娇母女与丁云虾的3个孩子一起吃了晚饭,饭菜是当地十分平常的鱿鱼杂鱼和稀饭。由于生意太忙,丁云虾回家较晚,并没有与孩子一起吃饭。
丁云虾回忆说,“鱿鱼他们都吃完了,只剩下稀饭和青椒,还有鱿鱼汤。”而在当晚吃饭的5人中,有4人出现明显中毒症状。经抢救3人逃过一劫,但丁云虾的儿子俞攀和女儿俞悦不幸中毒身亡。
经福州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丁云虾的两个孩子系氟乙酸盐鼠药中毒死亡。随后,警方调查认为隔壁租户念斌及其妻子有重大作案嫌疑。
2007年2月,福州检察院以念斌犯投放危险物质罪向福州中院提起公诉,2007年3月,福州中院首次开庭审理此案,曾经承认了犯罪事实的念斌当庭翻供,称遭受刑讯逼供,在随后的几年里,念斌被先后4次判处死刑。
在过去的8年里,4度被判死刑,8月22日,念斌终于洗脱了疑犯之名,得以与家人团聚。
出狱当天,念斌的姐姐念建兰让乘坐的汽车在城内转了两圈,以摆脱可能跟踪的人,直到回到家中。念斌的儿子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他拉着儿子不停地说,“爸爸没有杀人,爸爸是被人冤枉的”。那天,念斌一家三口8年来第一次吃到了团圆饭。
在念斌看来,甚至在念建兰自己看来,如果没有念建兰的坚持,念斌几乎不可能在4次被判死刑后,还能无罪释放。
这些天,数十家媒体赶到福建采访,念建兰帮念斌推掉了很多。她会“巧妙”地来安排一些媒体的采访时间。她会记得以前哪些媒体报道过念斌案,哪些没有采访过。
念建兰自己也忙着接受采访,见念斌的机会都很少。念建兰有一整套的想法想要灌输给别人,能看清形势、讲策略、性格强势是她留给人的印象,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性格,让她推动了念斌案的进展。而一个被人们反复提及的事情是,为了念斌案,40岁的念建兰至今未婚。
自比阿Q
“需要消除内心的绝望”
念斌案从发生至今,念建兰始终充当着申冤者的角色。她明白,一味地采用过激手段只喊冤没有用,而是需要确凿的证据。
念建兰讲话气场十足,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找律师,找媒体,找公检法部门,甚至去香港做鉴定,她都有着强烈的主见。
此次念斌判决无罪之前,念建兰说,她整夜睡不着。为了给念斌讨公道,4年前,她就辞掉了还不错的工作,往返于福建、北京、香港等地,专心为念斌打官司。
她把之前的自己比作祥林嫂,只要认为对念斌案有帮助的律师、记者等,她都在不断地说案情,为念斌申冤。念斌获得自由后,她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念建兰认为,在念斌案之初,她是很积极的,但几次死刑判决后,她变得很消极,有段时间穿得也很邋遢,很没形象。她一直在试图消除内心的绝望。
念建兰说,坚持下来,推动念斌的案子,是因为自己是个阿Q,需要多想、多遇到一些积极的方面,让自己快乐。念建兰说,这几年,她一直很焦虑,“和神经病没两样”。但她又说,要做“最快乐的当事人”。
讨厌上访
“保护好自己,争取说话的机会”
对于“是否上访、如何上访”,念建兰认为,在律师等人的建议下,她把握了一个很好的度。念建兰对她这几年的奔波做了总结,她认为,“不上访”是自己做的正确的事情之一。
在念建兰为念斌奔波期间,多起“冤案”也得到纠正。福建“福清纪委爆炸案”中曾经被判死缓的疑犯吴昌龙,后被宣告无罪。吴昌龙的姐姐吴华英曾长期上访,和念建兰是熟人。
但念建兰并不赞同吴华英的做法。念建兰说,她很讨厌上访。因为上访会遇到很多遭受了冤假错案的人,曾经也上访的念建兰说,上访者之间是“悲痛地在交流”,从他们身上看不到希望,带来的情绪很消极。
最初,念建兰也去上访,但律师劝阻了她。念建兰说,上访没用,当时劳教还没有被废除,如果上访了还可能被劳教。她清楚地认识到,上访后可能会没有人身自由,声音传不出去,到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有曾经一起上访的人,让念建兰再去上访,但被她拒绝了。念建兰心里清楚:“上访没用,我的声音不能只在上访的人群里,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人认为闹一下就会有人解决,但念斌的案子无法这样解决。”
保护好自己,争取说话的机会,在念建兰看来是最重要的。她也正是有明确的想法和目的,抓住了一些说话的机会,使得念斌案全国关注。“我的人身自由没了,念斌就死定了。”
很讲策略
“带着2千元,执意进京请律师”
念建兰将自己的性格定义为:自卑和自尊共存。她说,自己最接受不了别人的可怜,也看不了别人歧视的眼神,“我很敏感。只会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念建兰是一个很讲策略的人,10余家媒体采访,她都可以“巧妙”地安排。以前四处反映问题时,为了不被限制,念建兰的策略是,上访时上街带护照,不带身份证,以防被检查。去香港做鉴定时,念建兰从福建到北京再转到香港,机票都是出发前一两个小时才订。她还把自己的手机卡寄到北京让别人用,用多种方式上网。
念建兰说,“上访只是吓唬基层法院”。而她向上级法院、领导反映问题的材料多是手写,在每份材料末尾,她还会加上“叩谢”。念建兰认为,这些都能够反映自己的诚意。
到陌生的北京找律师之前,身边曾有朋友以自己被骗30万元的经历劝阻她,“不要去北京了,以免被骗”。并未出过远门、从未打过官司的念建兰却不为所动,带着2000块钱执意进京,她认为外地律师更能推动念斌案。
她在网上翻看了能找到的所有律师的资料,“每个律师是什么性格我都知道,没有律师敢在我面前吹牛,我一下子就知道你有货没货”,念建兰如此自信。她一共见了7个律师,“我一下子就确定了张燕生律师,所有人都说我眼光好。”
寻找证据
去香港做鉴定 “网上搜的电话”
念建兰认为,她在念斌案中走对了两步路,一是没有长期上访,二是去香港做了鉴定。念建兰说,每一次的判决书,她每个字都看得很认真,“每个字都关系到我弟弟的命”。
在律师介入之前,她自己买鼠药,模拟起诉书中公布的案情,将鼠药倒入壶中做实验。为了找到类似的鼠药,她跑了5个省。死者被检测出的中毒成分“氟乙酸盐”,词典里538页解释,念建兰几乎都会背。至于这几年搜集的资料,早已摞成几堆。
会计出生的念建兰,讲起“光谱分析”来头头是道,她认为自己已经是半个专家,甚至还要挑战专家。之前并未打过官司的念建兰,还“突发奇想”要在念斌案开庭前举办模拟法庭。
念建兰知道,要为弟弟翻案就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她认为,在异地检测会排除一些干扰,于是决定去香港中文大学找专家。她说,当时考虑了很多地方,觉得香港最合适。她还在香港开了新闻发布会,讲述念斌案的案情。
没有任何门路,她就在网上搜电话,没想到居然打通了。就这样拿到了香港方面的检测结果,她专程到香港中文大学门口留影纪念。
她认为,自己的这一举动,为这个案子打开了一扇门。
念建兰时常也会表现出强势的一面。她甚至很极端地拒绝法院的安检,在福建省高院,她公开对维持秩序的警察说,“你有本事把我抓进去”。念建兰说,她知道说这话没有用,只是发泄一下情绪,但也是给自己壮壮气势。
念建兰说,案子几经绝境,她都挺过去了。
“我吃软不吃硬,你硬我比你更硬。”一天只吃了一顿饭喝了两瓶水的念建兰,直到晚上10点多,说起这话仍声音高亢。
痛失两个小孩的俞家人仍在等待一个结果
8年过去了
真凶究竟是谁?
念建兰多次对媒体称,由于在福建省平潭县澳前村的老屋被砸,念斌即使回家,“也是连一口锅都没有,仍然无家可归”。念建兰说,她和念斌目前都分别住在朋友家。在媒体的报道中,念建兰曾说,俞家人不仅攻击她,还当众打过他们的律师。念斌出狱后也不敢去父母坟前,担心“会出人命”。
而作为念斌案的另一方,痛失两个小孩的俞家人却在终审宣判后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他们不明白,为何8年了还要改判,如果念斌不是凶手,那真正的凶手又是谁?俞家人认为,只有真凶落网,才是给他们最终的交代。
念家人吃饭发的微信
也会刺激到他们
8年前,愤怒的俞家人在安葬了两名被毒死的小孩后,砸毁了念斌家的房屋,念家人从此背负“杀人犯”的骂名,长期只能在福州生活。
如今,念斌虽然重获自由,但在澳前村,念家和俞家的仇恨却并没有消散,连念家人在酒店吃饭发出的微信,也会刺激俞家人,以至于连念斌都担心会“闹出人命”。
8月24日,成都商报记者赶到念斌的老家,铁门敞开,两层楼房连一块完整的玻璃都没有,屋内的沙发、柜子都已被砸坏,一些小孩的玩具散落在地上,电视机也倒扣在地上,家里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
念斌获释后,当地政府曾劝念家人不要放鞭炮,以免激怒俞家人,念斌至今也还没回过老家。而念建兰的想法是,希望采访的所有媒体记者陪她一起回去。
对于失去两个小孩的俞家人,念建兰称,觉得他们蛮可怜,但也很可悲,到了一定的程度也不能容忍。她认为,俞家人应该去追查真凶,但不应再把矛头对准念斌。
俞家和念家是相邻的两个村的大姓,家族人数均上千,亲戚关系错综复杂。念斌与被毒死的小孩俞攀、俞悦家仅距百余米,两家曾经开店的地方也仅隔一堵墙。然而,在俞攀、俞悦中毒身亡后,两个大家族不再往来,更成了仇人。
念斌宣告无罪当天,福建省高院门口马路封闭,附近戒严。据澳前村村民回忆,当天,村里也有不少警察巡逻,严防村里的俞姓人和念姓人离开。
他们不懂该怎么办
只希望“哭闹”能解决问题
俞家人至今仍认为念斌是凶手,这个农村人家简单地认为,是念家“有钱有势”才免于一死。由于多数媒体只到念斌老屋采访,没有到过俞家,俞家人甚至固执地认为很多记者都是念家“请来的”,很难听进其他的解释。
成都商报记者赶到俞家祖屋时,多是老人在家,俞家人情绪较为激动,20多人围在一起,不断地询问“你是谁派来的”。他们认为,是媒体救了念斌,也就是在和俞家作对,对于之前报道过念斌案的媒体,俞家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作为这起投毒案的最大受害者,时年11岁的俞攀和9岁的俞悦不幸中毒身亡。而他们的父亲俞建斌之前遭遇海难身亡,母亲丁云虾为了养活3个孩子,才在念斌的小店隔壁,也开了一家杂货店。两个孩子被毒死后,杂货店也关了门,丁云虾带着仅剩的一个孩子在平潭县城求学,而家里所有的经济压力,则都压在了爷爷俞兆发身上。
关于丁云虾与念斌家因为“一包烟的生意”发生的恩怨,在念斌案报道中已经被媒体无数次提及。在近2个小时的时间里,20多位俞家人围在成都商报记者身边,一直在为两名无辜的孩子喊冤。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过了8年还要改判,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念斌被判无罪后,丁云虾等受害人亲属哭倒在法庭。此后,他们披麻戴孝,一直待在福建省高院内,至今未出法院大门。成都商报记者致电丁云虾时,她表示,希望以赖在法院不出门的方式,尽快督促有关部门将投毒者绳之以法。
看着丁云虾家只剩孤儿寡母,俞家人异常愤怒,他们也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帮助俞家的后人。“我们的两条生命在这里没了,至今没有人为此负责。”
一位年轻的俞家人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他们不懂如何找律师,也不知道该怎样引起社会对于俞家逝去的两条生命的关注。仅有一位当老师的远房亲戚会在网上发点帖子,但也没多少人关注。很多老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农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希望通过“哭闹”的方式能够解决问题,以此告慰两个小孩。(来源:成都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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