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岐山政协反腐报告：“不敢腐”已初见成效

凤凰周刊封面报道《王岐山政协反腐报告直击》

2014年8月27日，政协常委会七次会议闭幕会上，俞正声作报告，畅谈反腐。

　　编者按：

　　8月25日，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出席全国政协十二届常委会第七次会议，并作与反腐工作有关的报告。这是中央纪委书记首次出席全国政协常委会，也是政协常委会首次将反腐败作为会议主题。

　　王岐山以他一贯的“王氏作风”，抛开了会议已经准备好的、“很长”、“没味道”的书面报告，脱稿开讲。《凤凰周刊》独家直击王岐山政协反腐报告，解密王岐山报告中的精彩故事，以及与中央反腐进程有关的要点。

　　本期《凤凰周刊》同时解密的还有王岐山与八位政协常委的互动。目前反腐败、“打老虎”形势是怎样的？中央反腐有无治标和治本的时间表？推进反腐过程中，一些官员不作为怎么办？党纪与国法的关系怎样划界？诸多尖锐提问王岐山均不回避，开诚布公地回答。

　　王岐山精彩语录：

　　●总书记说，我们八项规定的落实，应该是作为一个名片（业绩），是本届中央委员会向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的一个交代。总书记说完之后，我听明白了，这事儿我得抓五年。

　　●以后新年到来之前，我们要开抓贺卡。贺年卡也是越做越不像话，常委的压力很大，每个人得写三百多张。我在常委会说了这个事之后，下午就通过了这个决议，大家都很支持。

　　●我现在下去，或者省、市委领导到我这儿来，跟我称兄道弟，唱赞歌，说现在是（吃喝）真不想了。我说你们真不想了？也不想吃了，也不想喝了，真的不想了？哪儿那么简单啊！我还想吃想喝呢！

　　●反腐败要讲“不敢”、“不能”、“不想”，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说，“不敢”这条已经初见成效。

　　●过去，北京东华门有家专门做潮州菜的JNN餐厅，很好吃，我以前很喜欢，那时我在建行当行长，没少去。中纪委那时候是尉健行同志抓，他就派人在门口蹲守，拍车牌子，曝光，抄了三个月车牌以后，这个店关张了。

　　●有人问，反腐治标、治本，有无时间表？我就说一句话：反腐和作风建设永远在路上。

　　●我们现在整治的是乱作为，不作为要不要整治？要整治，但是首先要把乱作为整治了。在整治乱作为的问题上要有紧迫性。

　　8月25日，全国政协十二届常委会七次会议开幕，政协主席俞正声主持会议。让外界意外的是，中共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竟然也坐在了主席台上。

　　多位与会者事后向《凤凰周刊》记者透露，政协常委们会前曾得到通知，此次会议将讨论反腐问题。但很多常委都没有想到，王岐山会亲赴会议并做报告。随后，王岐山以他一贯的“王氏作风”，抛开了会议已经准备好的、“很长”、“没味道”的书面报告，脱稿开讲。

　　与会者向《凤凰周刊》记者复述了王岐山报告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几个要点。

　　八项规定：小题目，大文章

　　王岐山首先对自己的到来做了背景介绍。他说：

　　“我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讨论政协工作时，提了个建议——政协会议应该有一个谈反腐倡廉的议政话题——得到总书记支持；俞正声主席就邀请我到政协来做这个报告，他说，既然是你提议的，就由您老人家来讲。没辙！就这么着，来了。”

　　一番开场白后，王岐山开始切入正题。

　　既然是政治协商，要发挥民主监督的作用，政协的监督反腐倡廉工作就应该是一个重要课题。十八大以来,我们党在习总书记的领导下,在治党、治国、治军等方面，所取得的成效是有目共睹的。谋篇开张，应该说基本都做到位了。我今天不讲太多，先从八项规定这个话题切入。我说的话的作用和功效是什么呢——就是一个“话引子”（编者注：北京方言，与“药引子”、“面引子”一个系列，意为抛砖引玉），然后请大家讨论，发表真知灼见。

　　八项规定虽是一个小题目，却是一篇大文章。十八大的基本精神归纳起来有这么几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两个百年”、“中国梦”和“民族复兴”，但是这一切从哪里落脚呢？中央认为，从自身抓起开始：治国必先治党，治党必须从严。中央让我管这事，我琢磨了半天，从哪里管呢？

　　说到这儿，王岐山讲了一个小插曲。2013年3月22日，王岐山会见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时，据当时新华社发出的新闻提到，王岐山“向客人介绍了中国共产党的纪律检查工作”。会上，王岐山向全体政协常委生动描述了当时见面场景：

　　基辛格问我：“你到底管什么了？”我说，我管8300万中共党员的纪律问题。8300万是一个相当于中等偏大国家的人口规模。基辛格说：“这是一个伟大的工作”。我理解他的话不像是好话，而是在调侃我——伟大的工作，是指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做不到，管不住……

　　说到这里，王岐山话锋一转：我的观点就是从严管党，从严治党，这就是我的信条。

　　王岐山在时隔一年半以后，用中共近一年多来的反腐成就回应了基辛格的调侃。

　　接着，王岐山谈了为什么反腐要从八项规定入手：

　　反腐不能面面俱到，而是要立竿见影。八项规定是很具体的，一点都不抽象，而且政治局常委就带头遵守。中央过去不知有过多少规定，但都是不了了之；所以这次我们做这个工作，就是要从实际出发、从具体入手，只有这样才能抓得住、抓得牢，而现实是非常严峻的。八项规定出台以后，在各地引发的反应令我很吃惊。各地的政研室闻风而动，我们共产党的机关是不缺政研室的。政研室把电脑里的文件调出来，七改八改就出台一堆规定，根本没有“抠”住八项规定的具体条文及实质。因此，各地反映说，这些规定太快、太宽、太严。我问他们：你们做得到吗？坚持得了吗？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这还是一阵风、刮过去就算完了，没有认识到这是关乎人心向背、是作风根本转变的宝贵机会。

　　2013年两会期间，我们开始抓这个事儿，仅仅是牛刀小试，还要更快更严地落实。大家都要认识到，这是关乎到党的生死存亡的大事，中国共产党能不能坚持做到八项规定的承诺，能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想，我们要“扭住”这个事情。

　　八项规定要做成本届向十九届中央委员会上交的“名片”

　　王岐山还谈了在抓八项规定、党风建设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和故事。他说：

　　做具体工作的时候，我们还想了一些办法。去年“五一”长假到来之前，我们让中纪委约谈各部委，我找了两个单位亲自约谈，财政部和国资委。这两个部委领导来了之后，拿了一大堆文件，说财政部系统怎么样怎么样，国资委系统怎么样怎么样。我说你们甭跟我谈系统，你们就谈谈你们办公大楼里这点事儿，我就要看你们自己是怎么落实八项规定的。

　　还有一个关于月饼和贺年卡的故事，王岐山说：

　　在今年八月份到来之前，我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提出了月饼问题，得到总书记很好的呼应。月饼是个小事儿，但困扰我们大家很久的一个问题是，我在北京当市长的时候就发现，月饼已经和交通有联系了，从东城送西城，西城送北城，转圈儿送。而且，送来送去，发现篮子里变得无奇不有。月饼篮子里有手机、有钱、有金银首饰。我还专门去天津走访了月饼厂，他们反映，月饼越做越贵，鎏金的、包金的，里面放这放那的，越来越不像话。以后新年到来之前，我们要开抓贺卡。贺年卡也是越做越不像话，常委的压力很大，每个人得写三百多张。我在常委会说了这个事之后，下午就通过了这个决议，大家都很支持。

　　继而，王岐山在讲话中透露了中央高层关于反腐的一些深层和缜密思考。他介绍说：

　　习总书记在提出八项规定之后，开始提出公私要分明。有很多事情很具体，比方说要出差，走哪就在哪儿吃。总书记说，我们要不要交钱？交多少钱？你八项规定这么细致，就是要求公私要分明。政治局常委的工作也越来越细，2013年常委开始联系省一级，到2014年常委开始联系县，由易到难、由浅入深。总书记说，我们八项规定的落实，应该是作为一个名片（业绩），是本届中央委员会向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的一个交代。总书记说完之后，我听明白了，这事儿我得抓五年。

　　八项规定是我们输不起的战斗

　　对下一步反腐如何标本兼治，王岐山的态度很坚决，并表现出对目前实际工作的胸中丘壑：

　　反腐败要讲“不敢”、“不能”、“不想”；今天我讲八项规定也要从这个角度，要使党员干部“不敢”、“不能”、“不想”贪腐。反腐中的“不敢”是治标，“不能、不想”是治本，我们要结合起来，标本兼治。八项规定的成功与否，已经变成一场输不起的战斗。

　　这时，会场上对中央反腐的高度认识和决心给予了热烈掌声。

　　王岐山在谈到八项规定查处问题时，又诙谐了一把。他说：

　　我现在下去，或者省、市委领导到我这儿来，跟我称兄道弟，唱赞歌，说现在是（吃喝）真不想了。我说你们真不想了？也不想吃了，也不想喝了，真的不想了？哪儿那么简单啊！我还想吃想喝呢！就像戒烟戒酒一样，能一下就不抽、不喝啦？所以不要那么急着说“不想”，我觉得我们现在把“不敢”和“不能”做到就行了。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说，“不敢”这条已经初见成效。这次我到政协来，就想给大家出个题目，让大家帮我一起研究一下怎么能做到“不能”？从“不敢”阶段向“不能”阶段迈进。过去，北京东华门有家专门做潮州菜的JNN餐厅，很好吃，我以前很喜欢，那时我在建行当行长，没少去。中纪委那时候是尉健行同志抓，他就派人在门口蹲守，拍车牌子，曝光，抄了三个月车牌以后，这个店关张了。

　　会场上笑声一片。可见，作风问题不是别人的问题，必须联系到自己、严格律己才能真正改变。

　　谈到反腐中的舆论监督和社会监督，王岐山说：

　　为什么能做到“不敢”呢？我觉得监督作用发挥了很重要的效果。过去，我们都是自上而下来监督，现在颠倒了，由于有微博、微信、媒体的监督，现在是从下而上，不一样了，现在网上的反应非常的迅速，非常普及，而且（对公款大吃大喝）一直能拍到屋里。听说有的媒体是给了稿费、给好处费的，你能帮我拍到哪个官吃饭、哪个单位的发票，给你多少多少钱，所以把服务人员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所以他们真拍啊！加大了惩处的力度。（对腐败问题）我们中纪委坚持一条，就是曝光。省长、书记跟我讲，岐山同志，你怎么处理都行，就是别给我曝光。我说，就是不处理也得曝你的光。到目前为止，中纪委已经曝光全国查处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51600起，涉及人员67600多人，非常有效。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要坚定不移发挥监督的功能和作用。习近平总书记说，党的作风问题是一个大问题，弄不好就成了一堵墙，把人民和党分隔开了，把党组织和群众分隔开了。

　　王岐山还谈到了制度创新反腐，他说：

　　近平同志在中纪委会议上专门讲了“二十五个不能”，这是中央对形势的判断。党风直接影响到政风，也直接影响到民风和社风。我们党在十八大报告中提到“四大考验”和“四大危险”，这都跟党风有重要关系。当然，党风建设要有制度创新、组织创新。现在有一些制度创新的问题，我问财政部了，到现在为止，出差的规定还没有改，是几十年以前定的，这怎么行啊？现在有同志提出来了，我儿子结婚我也不能摆酒席了，这车怎么坐？我也在问我自己，我跟同志们讲，我们现在也不能自己开车，我也不能有私人车，我去办私事怎么办？要不要交钱？有人问，反腐治标、治本，有无时间表？我就说一句话：反腐和作风建设永远在路上。

　　又是满场的掌声。

　　王岐山与政协委员互动：党风建设永远在路上，有起点无终点

　　据与会者透露，王岐山政协报告用时总计约七十分钟，其后，会场气氛进入另一个高潮。依照会议说明，“话引子”结束，30分钟现场提问回答互动开始了。

　　政协礼堂中的常委会会议厅，每个座位上都设有发言的麦克风，但很多政协委员从来没有使用过。政协常委与会议报告人这种提问互动议政的场景，也极为罕见。在本届政协几次常委会上，大家还没有用过麦克风。因此，当大家学会使用麦克风底座按钮提问模式后，会场上出现了很多踊跃抢麦提问的手臂。

　　坐在第六排的葛剑雄（微博）常委抢到第一个提问，紧接着，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朱永新（微博）、广东侨联副主席李葳等，都成功抢得提问权。一共八个问题，包括：目前反腐败、“打老虎”形势是怎样的？中央反腐有无治标和治本的时间表？推进反腐过程中，一些官员不作为怎么办？党纪与国法的关系怎样划界？等等，问题不可谓不尖锐。但与会者认为，王岐山的回答不回避问题实质，开诚布公，充满政治智慧。

　　王岐山逐一回答到：

　　——93年以来，我们说反腐倡廉问题非常严峻，现在我们在严峻后面加了一个词，叫“严峻并复杂”。我们叫有腐必反，有贪必查，对贪污和腐败零容忍。说句老实话，贪污的问题古往今来，哪国没有？哪个朝代没有？前段时间见一位丹麦的外国朋友，丹麦人说他们历史上就从来没有贪污，我说没有可能啊，有规则就有潜规则。当然我们有一些要求，比如说增量问题，我们要求增量的问题更要严查。什么叫增量？就是十八大以后仍不收手、继续贪污腐败的人，要严查，要从重严惩；再一个，群众反映非常强烈的，必须处理，从重严惩；第三个，重要岗位上将要提拔的干部，决不能让他们“带病”上岗，不行就得处理。

　　——怎样摆正党纪和国法的关系，这个问题提的很好，我们一起来研究。刑法和党纪有重合、有矛盾的地方，在法律上就要研究。最重要的问题是党纪要严于国法。

　　——大家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有人说）反腐以后，基层干部不作为了，（也有人说）不干活了。我问你们，不作为和乱作为，哪个对我们党的影响更大？哪个的现实影响危害性更大？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整治的是乱作为，不作为要不要整治？要整治，但是首先要把乱作为整治了。在整治乱作为的问题上要有紧迫性。我们才开始两年，不作为的问题大家不要太急，还要靠制度解决，还要靠思想教育，但是乱作为就不行！

　　……

　　政协常委们以热烈掌声回应了王岐山的每次精彩回答。

　　王岐山的会议讲话一向生动、深刻、且不乏幽默，这在党政干部中是有口碑的。本来很严肃的反腐话题，政协常委们不但听得津津有味，还时常发出会心的笑声，现场掌声不断。报告把当前反腐和作风问题讲的明明白白，实实在在，既斩钉截铁地表明了中共中央长期反腐的决心，又让大家知道中央完全掌握目前反腐中出现的新问题。

　　有位与会的政协常委给记者念出了在会议现场有感而发的对联：妙语连珠，字字千金，满堂彩；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动精英。

　　一位政协常委说，王岐山同志性格坚毅，但在工作中却是从善如流的。如在此前一次会议上，他就曾向王岐山同志建议，在全国、全党大面积铺开反腐的同时，还要从“打铁必须自身硬”的角度来考虑“监管监管者”问题。他感觉到王岐山对他的建议听的很认真，其后，大家也看到了中纪委内部建立自我监督机构、查处内部违纪人员的新闻。

　　十八大以来，中共执政新风不胜枚举，反腐倡廉、深化改革，件件大事迅速铺开，齐头并进，让人目不暇接。全国政协和地方政协也开始有一些变化，如各地方政协主席均已不再担任省（区、市）委常委职务等。同时，地方纪委相当一部分职权已经与省、市剥离。这都被认为是加强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推进法治建设、强化权力运行制约与监督体系的表现。

　　今年8月下旬，全国深化改革领导小组会议史无前例地讨论了一个“局部项目”——传媒改革，引起舆论界高度关注。坊间还在消化此件大事，中共中央纪委书记前往全国政协做报告，谈反腐倡廉，一下又成舆论热点。大事、新事接连发生，也许可算作中国政经体系最新词汇“新常态”的浅显解释吧。

　　有理由相信，王岐山在政协的报告，标志着目前中国反腐已进入“新常态”。

　　政协主席俞正声在8月27日的闭幕会上，也做了生动报告。据与会者回忆，俞正声的发言很真诚、很简洁，同样受到了委员们的好评。他主要谈了三点：

　　第一，我们对于反腐倡廉工作坚决拥护。有人说，现在这种“每周一星”的情况何时是头呀？说明我们的成绩是前所未有的，我们面临的贪污腐败的形势也是前所未有的——如周永康、徐才厚、薄熙来等案件。我们再也不能犹豫了！不然党将不党，国将不国。我们必须面对这个丑陋的现实，必须采取坚决措施，这是唯一的出路。

　　第二，现在有人说，反腐以后，有的基层干部不干活了，也有怕得罪人不干活了，怕被别人检举。领导要参与到活动中来，身先士卒，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第三，政协委员要严于律己，我们在座的有很多民营企业家，是政协委员，你们自己要好自为之。民营企业家不要和官员勾勾搭搭，应该正大光明做生意。我主张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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