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病房的画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西瓜,欠缺一粒粒黑色的西瓜籽儿。
可画上这些点,对周岩太难了。她用粘连的手握住的画笔,总是一次次掉落。
3年前的9月17日,中秋节生日刚过,周岩被因追求不成而心生怨恨的同学陶汝坤在家中泼油纵火烧伤。本来再过一天,她就可以正式换届成为校学生会新任主席的。
3年后的8月15日,周岩在北京一家医院接受免费治疗。为了锻炼不太灵活的手指,她拿起了画笔,也第一次走出“困守”了两年多的医院。有人说,这是这个安徽少女的“涅槃”。
周岩似乎真的“走出去”了。微博上,她用俏皮的表情和文字调侃着画室里的同学,她叙述着想要吃掉那只静物柿子的顽皮。
可她并没有准备好。她对妈妈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30%的烧伤面积,留给她的是大大小小19处疤痕。但每一次做手术的时候,她都坚持更新微博。“总要让关心我的人知道我恢复得怎样了。”周岩说,“不要担心,我挺好的。”而也许那个时候,为了取皮,她的一条大腿里,正埋着5个扩张器。
每天早上,当她在微博里说着早安的时候,她最想做的,不过是“再睡一会儿”——夜里她始终保持着垫在高处、头向后垂的睡姿,脸上身上的疤痕不时感到剧痒或疼痛,只有在黎明前的这个时候,她才可以稍微舒服一些,却又要起床吃药了。
吃药、手术治疗、按摩复健、泡药浴……在摆着各种玩偶和娃娃的病房里,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为她操刀9次手术的医生催促她:“公园就在附近,那么多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你出去玩儿啊!”周岩没有去,尽管她猜想,那里也许有她喜欢的旋转木马。
她只敢在夜色的保护下,和妈妈到菜地里给那些白菜、向日葵、辣椒浇浇水。妈妈开辟了这片菜地,只是希望女儿能从这些蔬菜的生长里感受到些许的快乐。
医院既是家也是牢笼,但走出这个院子并不那么容易。地铁里,那些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像躲避瘟疫一样”从周岩身边跳开,有些人盯着她从头看到尾,甚至一群年轻人大声地讨论着“你说她究竟是烧伤还是烫伤”。周岩对妈妈说:“这张脸就是一个识别器,我能够识别出谁是美的谁是丑陋的。”
妈妈李聪说自己现在就像“变态”,和女儿走在街上,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观察陌生人看女儿的眼神,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看周岩有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
直到今天,还有素不相识的网友“变着花地”辱骂她。
“他们说我现在有名,有钱,用着普通人用不起的iPhone、iPad(爱心企业的捐赠),什么都有了。”周岩气极反笑地说着,“可是这些是我的吗?是我想要的吗!我什么都没有!我就像一个乞丐,每天都在接受别人的施舍。如果没有这家医院,如果没有别人捐钱,我连药都吃不起!”
来自陌生人的恶意,周岩已经渐渐习惯。但最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好友“麻花辫”的背叛。头两年里,“麻花辫”以周岩闺蜜的身份不断在网上对她进行构陷和抹黑。在2013年那次唯一的看望中,她留给周岩的只是不停地炫耀:大学、男朋友、漂亮的脸。
但周岩还留着麻花辫送的那本《格林童话》,那时候周岩5岁半,麻花辫6岁。这本曾经象征着友谊的书早就掉了封面,纸页也大都散落,周岩找来粗线缝好,始终不肯扔掉。
“经过这些事情,我不再天真单纯了。”周岩静静地仰起头,细细的声音在病房里回响,“但是我一直提醒自己,不管你受了多少侮辱、委屈,你都不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她说自己越来越喜欢画画了,但少有人知道那一句“有些吃力”意味着从筋到骨、从肩膀到手指的剧烈疼痛。她颤抖的手在画纸上留下并不清晰的轮廓。
19岁的女孩儿偷偷告诉妈妈:“也许我画得好了,就可以把它当作我生活的来源。”
10多平方米的病房里,她的古筝还靠在一进门的墙旁,如今,粘连在一起的手指已经不能再弹奏,监狱的狱警却无意间说起,陶汝坤在里面当了架子鼓鼓手。
心浮气躁的时候,她就大声地念书,声音时常大到妈妈觉得受不了。床头那一摞书是她最近才从首都图书馆借来的,3年来她读了不少古人经传、心理学、法律、医药、文学类的书,但是这些她一个都回忆不起来。
她始终记得,小时候那本被自己乱涂乱画的《城南旧事》,那里面有一段话,即使是后来记忆力下降,她都记得特别清楚:
“我分不清好人和坏人,他们脸上又没有写着字,好人什么样?坏人什么样?我分不清。就像我分不清天空和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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