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人现象是对生命的美好祈愿”
身体离开了这个地方,但转过来又回到这个土地来生存,这是一个繁衍的愿望,想把自己的民族强大起来。
坪阳乡位于湖南怀化市通道侗族自治县的南部,与广西壮族自治区交界,是一个以侗族为主的乡。从通道县城出发,要一个小时车程到达坪阳乡,一条紧邻悬崖的不足十米的乡道曲折蜿蜒,车窗擦着岩壁上伸出来的枝叶,唰唰作响。送记者前往坪阳的司机驾龄超过十年,但一路上小心翼翼,不停地按喇叭提醒对面开来的车辆。
司机说,没有这条公路以前,从县城到坪阳要一天一夜。而翻过多座山峰,到达坪阳,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座方圆五六公里的盆地里分布着几座村庄。木制吊脚楼依山而建,中间开阔处是稻田,因为最近一周阴雨不断,稻田里蛙声连连。加之天空未散的阴云笼罩,给这个乡村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据了解,坪阳乡总人口8000人,分布在盆地里的几个村,人口不足3000人。当地的经济以农业为主,和中国大部分乡村一样,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
记者注意到,在坪阳,分布着很多一米见方的萨岁庙。萨岁是侗族人的远祖母神。在坪阳街道边的民房,很多墙角贴着“钟馗当邪路”的灵符。村民杨刚弟告诉记者,“这是因为房子一部分对着马路,犯冲,以这样的方法破解。”
“侗族人对鬼神的崇拜,也可能是产生再生人现象的原因。”湖南大学一位民俗学专家说,“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一些神秘现象曾让人们无法理解。比如湘西赶尸、苗族的盅术,但随着研究深入,都有了科学的解释。”他认为,再生人现象总有一天也会破解。
村民吴正良的妻子也被认为是一位再生人,而吴在十年前曾是一位侗族阴师,他说,侗族相信万物皆有灵,神灵主宰着人们的生产生活。做阴师的时候,邻居遇到疾病,认为是鬼怪作祟,都找他治疗。他深信妻子再生的说法,并非常乐意妻子向外人讲述。
通道侗族自治县文史办主任吴文志从事二十多年的侗族少数民族文化研究,他认为,再生人现象是一种对生命的美好祈愿,侗族的信仰是一种万物有灵的信仰,这跟这个民族的生存环境和文化根基有很大的牵连,身体离开了这个地方,但转过来又回到这个土地来生存,这是一个繁衍的愿望,想把自己的民族强大起来。
在坪阳爆出有“再生人”群体的同时,贵州黎平县述洞村也被发现有“再生人”存在。广西师范大学研究生王涵在深入考察后,从当地侗族文化中找出逻辑,认为“再生人”有“独特的文化因素”,比如当地人喜欢造桥,而桥被侗族人认为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在坪阳,同样存在很多风雨桥,桥上还描绘着唐僧西天取经的图画。
“再生人”的研究“没有结论”
2011年,通道县官方联合中国社科院相关专家对坪阳乡再生人现象进行了考察研究,得出的结论是“肯定再生人现象的存在,但没有找到科学依据。”
年近60岁的坪阳乡文化站长杨盛玉一直做坪阳再生人的研究。他说,“再生人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讲起再生人的故事,“坪阳有再生人的传统。”杨盛玉记录了110名再生人的详细资料。之前,因为坪阳乡没有网络,和外界的信息交流也不便利,杨盛玉的研究成果也不被外界所知,只能在通道县“内部探讨”。新京报记者了解到,这种内部探讨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
杨盛玉说,美国、印度等地都有过“再生人”的报道,都被当成未解之谜去研究。而对世界各地的再生人现象,最多的解读是从宗教文化方面分析,目前,没有任何机构能通过现有科学技术做出结论。
作为侗族的学者,杨盛玉说他坚定地相信再生人存在,也想通过对再生人的研究更加深入了解自己民族的文化。但他又无法找到再生人的科学依据,“对于质疑,我心里不服气,但又无法辩驳。”
通道县县长赵旭东告诉新京报记者,2011年,通道县官方联合中国社科院相关专家对坪阳乡再生人现象进行了考察研究,得出的结论是“肯定再生人现象的存在,但没有找到科学依据。”
通道县委宣传部官员胡益龙说,在2013年,宣传部门曾联合湖南当地媒体及长沙某知名医院的脑科专家对再生人进行了研究,“呆了好多天。”但令胡益龙遗憾的是,“还是没有结论。”
中南大学国学教授黄晋来往坪阳十余次,试图揭开再生人的秘密。他借助催眠技术,让再生人在催眠状态下开口。同时,他还利用测谎仪,对再生人的描述进行评测。
“为了尊重当地人的说法,我们特意选择‘阴气’很重的晚上对再生人进行测试。”黄晋说。新京报记者看到他对一名再生人测试的资料片,昏黄的灯光下,黄晋对一名“再生人”进行催眠,这位少年不到五分钟就昏昏欲睡,黄晋开始问话,“再生人”用侗语开始讲述。
黄晋说,测谎仪显示,“再生人”没有说谎。但“再生人”是否真实存在,黄晋不置可否,“再生人现象在世界范围内普遍存在,只是在坪阳地区尤其集中。”黄晋说,“在十四世纪以前,科技水平不那么发达的时候,轮回转世之说曾被人们普遍接受。坪阳再生人现象,需要借助民俗学、社会学、现代科学去解读。”
保持“再生人”的神秘感
通道县县长赵旭东说,县里也一直在关注坪阳再生人,并开始探讨把坪阳乡再生人现象作为一种拉动旅游经济的资源来开发。
对于再生人现象,通道县当地说法不一。
“再生人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穷,大家见到就是围着他们当个笑话笑笑就是了。”垒阳寨一位村民说。
“因为村里这种现象太多了,以至于很多人家孩子出生的时候都会担心,新生儿是不是再生人。”马田村的一位村民告诉新京报记者,“虽然我们对这个现象习以为常,但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是再生人。”
坪阳乡中心小学校长吴从党是当地人,吴从党说,虽然他是老师,但并不避讳谈论再生人,他也认为再生人是真实存在。外地人来坪阳寻找再生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以提高坪阳的知名度,甚至可以让人们过来关注一下学校的教育。
坪阳乡乡长龙成立告诉新京报记者,“作为公务员,我们坚信唯物主义,所以在没有科学解释之前,不能去搞这个。”
因为“再生人”现象,通道近几年已多次有媒体前来采访。通道县委宣传部官员胡益龙说,他欢迎媒体实事求是的报道,但并不认同对“再生人”质疑的声音。他举例说,2013年,江苏一家媒体在报道中下结论说坪阳再生人现象实际上是通道官方和民间的“集体谎言”,“我们都准备起诉他们了,追究他们做虚假新闻的责任。”
2013年,湖南一家电视台播放了关于再生人的报道,因为对再生人现象提出质疑,通道县专门向这家电视台的主管单位表达了不满。
胡益龙说,对通道官方来说,现在希望的是“在目前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情况下,保持再生人的神秘感。”
通道县县长赵旭东说,县里也一直在关注坪阳再生人,并开始探讨把坪阳乡再生人现象作为一种拉动旅游经济的资源来开发,“但现在还没有考虑成熟。”
期待成为“世界级的旅游景点”
通道县一位官员十分期待“早点科学地揭开再生人之谜”,他说,“到时候,通道将成为世界级的旅游景点。”
实际上,官方还没有考虑成熟的事情,已经在坪阳民间静悄悄地开展了起来。
“再生人”何姿娜的父亲何彬说,两年前,因为坪阳太封闭,很少有人过来,乡里没有一家旅馆,而自从两年前坪阳“再生人”曝光,坪阳开始出现“背包客”的身影。
石爱立在乡里的集上做家具生意,去年开始在自家楼上腾出两个房间,开起了招待所。招待所的房间只摆了两张床,一张一米多高的老式方桌,红色的漆已经掉光。床上的被子没有被罩,枕头没有枕套。房间里没有拖鞋、毛巾、也没有洗具。虽然条件简陋,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被子叠成豆腐块,摆放在床头。
石爱立说,“这两间房今年半年时间接待了超过一百名访客。在记者入住前一天,有一位前来考察再生人现象的大学教授住了十几天。”
石爱立说,她想把房间条件搞好一点,装上空调,摆上新被子。
何彬和石爱立是小学同学,现在几乎成了坪阳乡的导游。“大部分来看‘再生人’的外地人过来,都会找我带路。”何彬不但负责联络“再生人”,还负责游客的吃住。他总是把游客带到石爱立家消费。何彬说,“带过来的客人多的话,老板娘会给我一些提成。”
何彬家的吊脚楼一层一直空着,他说,等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准备在下面办农家乐。
中南大学国学教授黄晋则透露,中南大学由他牵头,专门成立了一个项目组,对坪阳再生人现象进行研究,黄晋表示,乐观的话,初步研究结果会在今年9月以后出炉。
通道县一位官员十分期待“早点科学地揭开再生人之谜”,他说,“到时候,通道将成为世界级的旅游景点。”
为了早点揭开这个谜,通道准备在坪阳乡设立一个再生人展览馆和研究站,为前来研究再生人的专家搜集资料。
杨刚弟听到这个消息,咧嘴笑了,“前世不重要,这辈子生活得好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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