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普通的大理石,分装在两个大集装箱内,由南亚某港口出发,从黄埔海关入境,仪器检测不出异样,缉毒犬也没有任何反应。但把它们敲碎后,海关人员吓了一大跳,788包海洛因。
以此为线索,中国最大的海洛因走私案拉开序幕,黄埔海关又查获了多起贩毒案,在其中一起案件中,海关一名副处长假扮搬运工卧底到毒贩仓库。
被命名为“109”系列特大毒品专案中,一共查获1吨多海洛因,数量足以摆满整整一个篮球场。
这些海洛因均由境外运进中国,隐藏在大理石、亮石、木板等货物中。大毒枭在公海或境外与买家进行交易,并遥控指挥在中国的外籍马仔出货。马仔只负责取货、交货,并不收钱。毒品在中国也只是中转,最终目的地是欧美国家。
该系列毒品案由广州市检察院提起公诉,12名被告人均来自南亚和非洲,目前,公诉和审判基本完结。
在“国际禁毒日”前夕,南都记者采访了广州市检察院办理该案的检察官,详尽了解了该系列案的办案过程。
昨日,广州市检察院也召开发布会,介绍了近三年毒品犯罪的特点:广州出现了毒品种类增多、外国人毒品犯罪增多等特征。从2013年至2015年5月,广州检察系统共起诉了7504名涉及毒品案的被告人,平均每月约有259人因涉毒被起诉。
大理石藏毒,缉毒犬闻不出
案件缘于一个电话,2009年10月9日下午,黄埔海关缉私部门接到广州市公安局毒侦支队的电话,希望能协查一家公司的进口货物情况。黄埔海关查询发现,需要查询的甲公司在最近没有进出口纪录。
事情本可到此为止。
但海关联想到,那段时间“金新月”地区(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伊朗的交界处)毒品走私猖獗,也许还有深挖下去的必要。
很快,海关办案人员发现,甲公司的业务经理最近与境外联系频繁,都是商谈大理石进口。从黄埔海关进口大理石,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毗邻广州的佛山地区盛产大理石,何必舍近求远?
办案人员开始海量筛选信息,乙公司进入海关人员的视野,乙公司与甲公司是两块牌子,实系一套人马。而乙公司最近在为一批境外大理石报关。
4天后,乙公司的两大集装箱大理石面临检查。这批大理石并不十分高档,是否有必要进口?
然而,首先上阵的检测仪器没有发出警报,海关人员又牵来缉毒犬,这些有灵性的家伙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反应。
前期的情报显示,这批货是值得怀疑的。海关人员对3000块大理石用手逐一敲磕,有的声音厚实,有的则发出“空空”声。后者用手电筒透照,里面有成片阴影,砸开后,露出的是一包包封存好的黄色粉末。
煞费苦心的伪装,毒贩将50厘米乘50厘米的大理石砖以三明治状分层,利用专业设备挖空中间层,将袋装的海洛因放进去,再加盖、封胶、打磨,使其外观与普通大理石无两样。这些特殊的大理石与普通大理石混装封箱,特殊的箱子又混杂在几百个进关的箱子中。
近3000块大理石,只有约40块藏有毒品,需一一人工辨识。当所有毒品被找出后,海关人员都有些吃惊,一是从未遇到过这种走私毒品的办法,二是数量太大:有788包,共318.35公斤。随后根据扩线侦查,在另一个藏毒仓库里查出226.93公斤毒品。
发现线索的日期为2009年10月9日,所以该案被命名为“10·09”案,此案共查获毒品545.28公斤。
大毒枭公海谈价,马仔入境交易
由于“10·09”案中查获了大量海洛因,2009年10月13日在海关总署的批示下,黄埔海关展开专项行动,对来自敏感地区的货物严格检查。随后在白云区、越秀区和深圳等地发现几个仓库里有夹杂毒品的大理石。其后,被命名为“10·13”案的毒品案中,查获306.58公斤海洛因。
被告人扎某就是该案中落网的毒贩之一。2009年下半年,在南亚某国,外籍毒贩玉某找到扎某,让他去趟广州,将藏在货物里的毒品取出来交给其他人。走一趟,40万卢比,大约相当于6000多美元,若非贩毒,扎某可能要好几年才能赚到这笔钱,有8个孩子需要抚养的扎某同意了。
与他同行的是外籍毒贩米某,米某到广州取过一次毒品,比较熟悉情况,加上会一些英语,所以玉某交待,扎某在广州的一举一动都听从米某的。
同年8月27日,扎某和米某来到广州白云区西槎路的一间仓库,从几百个木箱里挑出40个藏有毒品的木箱,这些木箱里都有一块藏毒的大理石。随后两人将40个大箱子运往荔湾区一间仓库,敲开大理石取出毒品。
毒品被装进20个事先准备好的电话机盒里,做上标记,隐藏在仓库的一堆箱子和盒子中。几天后,在境外的玉某发出指令,扎某和米某到荔湾的仓库取出25包海洛因,到越秀区一家酒店交给一名外籍人员。当场没有收钱,因为交易费用直接由买方和境外的玉某商谈。
由于扎某和米某的签证即将到期,两人返回本国,扎某成功完成了一趟任务。
约两个月后,2009年10月24日,扎某再次来到广州,他的任务是查看白云和荔湾两个仓库的货物情况。这次,他被中国海关抓获了。
扎某只负责取货,并不知晓货从哪里来,如何运送到仓库,买家是何人。据了解,这是这个贩毒集团的惯用手法,每人一般只做一项任务,下一步该如何进行,都需等待境外毒枭的电话。
他们一般的流程是,委托不知情中国境内公司正常报关,夹藏毒品的货物报关进口后,接货人往往是贩毒集团的核心成员。接货后,次核心成员入境,接头熟悉情况后,核心成员出境。次核心成员负责将货物运到仓库,此时,像扎某这样的马仔入境,接头熟悉情况后,次核心成员出境。马仔则根据境外毒枭的指令,敲石取毒、转运毒品、供货给买家等。真正的金钱交易都由大毒枭在境外或公海完成。
该系列毒品案的主诉检察官王银梅感叹:“两个大毒贩在公海谈好价,分别给自己的马仔打电话,马仔交货、收获,以前觉得好像只是电影情节,办了这个案子才知道,真是这样的。”
这种以梯度替代的方式贩毒,层层剥离了贩毒集团核心成员,这种情况下,系列案中落网的被告人都算不上“重量级”,这也让办案人员觉得遗憾。
将敲开的毒品复原,卧底钓大鱼
同年11月10日,黄埔海关又发现一票存在藏毒嫌疑的货物,是为“11·10”案。
从南亚某港口发出了一票“亮石”,大费周折地迂回到香港中转,然后由来往港澳小型船舶承运进入黄埔港口。亮石的材质低劣,且主要产地在中国。据黄埔海关的记录,从2006年就只有出口没有进口。一切都不像是正常生意。
果然,海关人员带着缉毒犬在亮石中发现了海洛因。希望能钓上大鱼,海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已敲开的亮石全票复原,暂不清点毒品数量,不动声色地放行。
贩毒集团委托国内一家公司将大批亮石搬到了顺德一家仓库。此后一个多月时间里,没人来查看这批货物。这符合毒贩的习惯,并不急于收货,观察清楚才行动。但黄埔海关方面坦言,这一个多月的等待时间里,无论是现场民警还是指挥部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办案人员判断,即便毒贩露面,也不太可能在这间仓库交易,毒贩肯定还要转移货物。于是,海关布了两颗棋子,一是在仓库里安装摄像头,二是让一名办案人员伪装成搬运工在附近“找活”。
黄埔海关一名副处长自荐,因为“长得比较朴素”。他找了一套旧衣物、一双旧解放鞋,混在仓库附近的搬运工队伍里。事实上,其它搬运工都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只是觉得多了一个竞争者。
2009年12月20日,一名毒贩终于露面,请了几名搬运工搬货,这名副处长成功地“抢”到了一个名额。
几百袋亮石,毒贩却只挑选其中的几十袋搬走。“卧底”副处长发现,搬走的袋子上都记有编号。
随后又来了4名毒贩,几人押送着货车返回广州。一路上货车四处行驶,似无固定目的地。绕来绕去两三个小时,毒贩终于将货物送到白云区一间仓库。
缉毒人员早已根据海关“卧底”副处长的情报在此等待,在毒贩们开袋取货时实施抓捕。
“11·10”案中,共查获52 .5公斤海洛因,抓捕4名嫌疑人。
毒品本将销往欧美,可卖3亿多元
至此,“10·09”案、“10·13”案、“11·10”案,加上另一起在码头上查获127.5公斤海洛因的“12·01”案,4件案子被内部合成为“109”系列特大毒品案,共查获毒品约1032公斤,是新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海洛因走私案。
据广州市检察院检察官王银梅介绍,这些毒品其实并不是要在中国销售,而是以中国为中转站,销往欧美国家。“海洛因黑市价一般300元一克,一吨多海洛因如果全被他们卖出去,就是3亿多元。”
上述的一系列案件,都由广州市检察院提起公诉。在黄埔海关侦查阶段,市检察院派了3名检察官提前介入,以便对黄埔海关办案人员提出针对性意见,包括程序合法性、取证的角度等。
这些案子一办就是五年多,“我办案20多年,从没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案子。”主诉检察官王银梅说,头两个月里,市检察院干脆停掉了三人手头所有案件,专心办毒品案。
领事馆人员探视,审讯请翻译
由于被告人全部来自南亚和非洲,且英语不太好,给审讯带来一些交流困难。检察官吴奕星说,被告人有说乌尔都语的,有说波斯语的,还有人说的是部落土话,国内懂这些语言的人也不是特别多。黄埔海关从外地海关借调了一名人员,市检察院则从北京等高校请专业人士来翻译,此外被告人所在国还派了缉毒部队的人员来与被告人沟通。
大部分被告人都会自辩,并不知道货物里夹杂着毒品,自己只是受雇来搬货的。但在检察官的指导下,黄埔海关侦查人员将视频录像等转化成符合法律程序的证据,这些证据显示,被告人从海量的货物里挑出特定货物,很显然是知道那里面藏有毒品,这是被告人无法辩驳的。同时,有的被告人仗着自己的“语言优势”,在贩毒过程中经常互相大声交流,毫不避讳,殊不知已被侦查部门的监控录下。
实际上,所有被告人都知道自己是在贩毒,也知道在中国贩毒是违法的,可能会被处以极刑,但是为了钱,依然选择铤而走险。譬如被告人扎某称,在其国内时,雇主就告诉他大理石里藏的是海洛因,而且他住在“金新月”地区,熟悉海洛因的气味,可是为了赚钱养孩子,“还是做了”。
庭审中,有的被告人会突然声称自己遇到刑讯逼供。王银梅称,这时他们会当庭播放监控录像、询问录像等,以此来反驳被告人。
“被告人所在国的领事还会来探视。”王银梅说,领事馆人员不能与被告人谈案情,但是可以了解被告人的身体状况、饮食起居、是否遭遇不公待遇。“如果真有刑讯逼供,领事馆的人员早提出来了。”
无论侦查还是公诉阶段,都会尊重涉案人员的宗教信仰和习俗,“有一次一名被告人称他被关押的房间不好,不能朝正确的方向做礼拜,我们提出建议,看守所马上就给他换了间房。”
一名被告人的身体状况较差,广州中院便在武警医院临时开辟了一间法庭,每隔几小时就会暂停庭审,让被告人休息,给他注射治疗药物。为此,一直在旁听的被告人所在国领事馆官员还特意向检察官和法官道谢。
在“109”专案及后续相关案件中,广州市检察院共起诉12名被告人,全部是南亚和非洲的外籍人。其中4人被判死刑,5人被判死缓,2人被判无期徒刑,1人被判有期徒刑15年。4名被判死刑的被告人里,有2人已经被执行,另2人正在最高院进行死刑复核。
事实+
为何在粤外国人涉毒犯罪突出
广东是目前全国毒品形势最为复杂的省份,广东的跨国毒品犯罪活动所涉及的国家和地区最为庞杂,已成为全国最主要的毒品集散地和跨国贩毒通道之一。庞大的毒品消费市场和成熟的销售渠道也吸引了国际贩毒集团到广东开拓市场,转运毒品。
2001年后,广东的外商规模急速增长,悠久的营商文化使广东形成一种较为的开放、包容的氛围,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都对外国人的到来抱持接纳、宽容的态度。广东的这种特殊的人文因素为从事违法、犯罪活动的外国人提供了便利、宽松的条件。
广东濒临南海,毗邻港澳,面向东南亚,入出境口岸有一类口岸51个,二类口岸99个。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四通八达的交通运输网络体系使广东拥有国内最为发达的物流体系。如果缺乏长期、有效的监管,这些有利条件也非常有利于制毒原料和毒品跟随货物流转。
广东是中国流动人口第一大省。但由于城市发展太快,大量城中村和农民房出租问题,以及城市民宅出租问题,管理上有不少缺失漏洞,客观上为外国毒品违法犯罪分子提供了落脚点。签证把关不严和入境检查不细致都是广东外国人群体巨大,但底数不清的原因。此外,广东吸毒人数居于全国各省区之首,其中的外籍吸毒人员数量也最多,庞大的毒品消费市场也吸引着各大毒源地的贩毒集团或团伙盘踞在广东地区,对广东地区的外国人毒品犯罪问题起到极大的刺激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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