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五常大米屡屡曝出造假问题。业内人士估算,黑龙江五常大米年产量至多为105万吨,但目前全国市场上标售的“五常大米”至少有1000万吨。这意味着,市场上90%的五常大米都是掺假的。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深入黑龙江省五常市当地调查采访发现,过去,五常大米造假的主要方式是往大米中加香精、加蜡等添加剂,但目前五常大米造假出现了升级版——“调和米”。所谓“调和米”,又称为“勾兑米”,就是将外地水稻或者五常当地产的非稻花香品种水稻掺到传统的稻花香中,按不同比例勾兑而成“调和米”,最后以稻花香所占比例核定价格。
对于“调和米”问题,五常官方内部有认知上的分歧:一种看法认为这是造假行为,而另一种看法则认定这是出于“市场需要”。
去年底,黑龙江依兰县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意外地牵扯出一个从外地收购水稻到五常市销售的利益链。《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调查中发现,“调和米”勾兑的利益链条上,催生了大批“掮客”,他们大多有政府官员背景,能够打通各种关卡,暗中操纵大米买卖。
五常大米之乱,既包含大米产业品牌保护和监管的困境,也体现在大米生产和销售环节所衍生的这条灰色利益链的野蛮生长。
一起交通事故揭开的造假迷局
“近些年五常勾兑大米催生了大批掮客,这些掮客大多有政府官员背景,暗中操纵大米的买卖。这些五常市的掮客能从外地收稻并且顺利通过政府设置的关卡,再卖给五常市的加工企业。”
近年来,市场上的黑龙江“五常大米”造假泛滥。这些问题大米包括“杂牌米+香精”,以及“调和米”掺假等等。其中一个重要的造假手法,是收购外地的水稻到五常倒卖给当地大米加工企业,再勾兑成“五常大米”进行销售,从中赚取丰厚利润。
去年底,黑龙江哈尔滨市依兰县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意外暴露出“五常大米”造假迷局的冰山一角。
交通事故引发质疑
翻着儿子倒卖水稻的账本,刘焱力数度落泪。
去年底,丈夫邱广生和儿子邱实在收粮途中遭遇车祸身亡。这意外的打击,让刘焱力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2014年12月5日下午放学后,在五常市冲河镇中心小学担任教师的刘焱力回到家中,丈夫和儿子正在吃饭,在座的还有两位名叫梁金英和梁金彪的人。
刘焱力这才知道,丈夫和儿子要和这两个人一起去外地找粮。
大约1个小时后,邱广生、邱实、梁金英、梁金彪四人就开着车出发了。
晚上快7点的时候,刘焱力就接到依兰县交警方面的电话,警方说邱实等人在依兰段服务区发生交通事故了,请家属尽快赶去。
在赶往依兰县的路上,刘焱力接到了五常市公安局启智派出所所长李润民的电话,李在电话上指点她路应该怎么走。
五常市和依兰县同属哈尔滨市的下辖市县,两地直线距离约250公里。
待刘焱力赶到依兰县时,李润民及妻子、儿子李赫奇一家三口已经先期到达。刘焱力后来才知道,同去收粮的梁金英和梁金彪是堂兄弟,均是李润民舅家的孩子。
依兰县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显示:2014年12月5日18时许,梁金英驾驶超速行驶的黑AD3298号捷达牌小型轿车,沿G1011国道由西向东行驶至依兰段南侧服务区时,因冰雪路面操作不当车辆撞到服务区卫生间墙上,造成车内乘车人邱实、邱广生、梁金彪受伤,邱实、邱广生经抢救无效死亡、车辆损坏的交通事故。
同时,该交通事故认定书明确指出,牌照为“黑AD3298”的捷达牌小型轿车机动车的所有人,是五常市公安局。
在交通事故发生后,围绕交通肇事赔偿问题,刘焱力和李润民多次协商谈判未果。
刘焱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李润民家收水稻,丈夫邱广生和儿子邱实是替他去寻找粮源。
李润民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则回应称,他的儿子李赫奇和邱实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是合伙收水稻。李润民还强调,自己从未参与收水稻。
由于肇事车辆的所有人是五常市公安局,刘焱力也要求五常市公安局履行赔偿责任。
2014年12月26日,五常市公安局向刘焱力下发了处理信访事项答复意见书,大致内容是:黑AD3298白色捷达车系2002年9月由中共五常市委办公室购买,落户于五常市公安局,但该车由统战部管理并使用;2006年11月由中共五常市委办公室将该车收回后多次转卖,因此该车车主并非五常市公安局。
该意见书还写道:“关于你的赔偿问题,根据2001年12月31日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连环购车未办理过户手续原车主是否对机动车发生交通事故致人损害承担责任的复函,连环购车未办理过户手续,因车辆已交付,原车主既不能支配该车的运营,也不能从该车的运营中获得利益,故原车主不应对机动车发生交通事故致人损害承担责任。故对邱广生、邱实交通事故死亡,五常市公安局不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在五常市公安局拒绝赔偿以及与李润民谈判未果的情况下,2015年2月,刘焱力将肇事车辆所有人五常市公安局以及机动车使用人李润民、李赫奇起诉到依兰县法院。
4月24日,依兰县法院公开审理了该案件,庭审焦点集中在肇事车辆所有人是谁的问题上。
在法庭上,五常市公安局没有拿出首次车转让的手续。刘焱力称,“政府车辆应该公开拍卖,有一定程序,而公安局没有相关拍卖手续证明。”
在打官司的同时,刘焱力还到黑龙江省有关门举报李润民作为公职人员利用公车经商并造成严重伤亡的违纪行为。
对于肇事车辆是否归属五常市公安局问题,本刊记者致电曾参与处理刘焱力信访事件的五常市公安局长副局长王诚,他称“在外地出差,一两句说不清,”让记者联系该局法制科长孙宝学。但孙宝学对于本刊采访要求未予回复。
外地粮勾兑五常大米
6月4日,在五常市公安局启智派出所,李润民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李润民称是他的儿子李赫奇在做水稻生意,一再强调自己没有参与倒卖水稻。
去年,李赫奇毕业后没有找到正式工作,一直在家待业。10月,秋收季节,看到有人从外地往五常市贩卖水稻,赚取大笔利润,于是李赫奇也开始想做水稻生意。
“儿子对我说, 爸,我也想做买卖。我说你整吧。我在朋友那借了几十万,孩子自己也借了几十万,大概凑了八九十万,他就开始倒腾水稻。五常(大米)没什么可做的,大家都倒腾粮。”李润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据李润民介绍,生意好的时候,每车水稻能挣到3000~5000元,但不好的时候,还有可能赔钱。收购的水稻一般是从佳木斯、牡丹江、依兰附近购买的“假长粒”,也有部分是在五常当地卖的稻花香。
“起初,是 稻伢子跟我儿子李赫奇去外地收水稻,后来邱实也帮助我儿子收水稻。在央视把五常大米掺假曝光后,他们就停收几天。他们前后收水稻不到一个月时间,12月5日就出了交通事故。别人的粮贩子收几十吨、上百吨都没出事,这刚收十几吨就出事了,说出去都磕碜!”李润民说。
李润民表示,李赫奇收的水稻主要销往五常市内的中粮米业(五常)分公司、蓝天米业等。
刘焱力则称,他们收的水稻基本都卖给中粮米业(五常)分公司,“因为中粮公司就在李润民管辖的片区,他能弄来指标。李赫奇刚毕业,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关系背景,主要就是靠李润民的关系弄来中粮内部指标。他们从外地收水稻,每市斤1.51元,转手卖给中粮公司的价格就是1.91元,赚取中间的差价。”
“中粮收粮是对外的,卖粮有的要排两天两夜,有时我们还要去中粮门口维护秩序。我后来了解,中粮是有指标的,但是咱们没那个关系,也要不来指标。李赫奇一共收了几十车粮,卖给中粮大约有8~10车吧,这些我先前都不知道,是事后听说的。我没有参与经商。”李润民说。
6月2日,中粮米业(五常)分公司行政人员刁方铭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中粮米业(五常)分公司收的水稻“都是五常市范围内的,并且只接收与合作社有订单的水稻,不接收五常市以外的水稻”。
官员涉嫌担任掮客
2014年底,有媒体曝光五常大米勾兑事件,五常市开始严查从外地将水稻运往五常的车辆。
李赫奇和邱实从外地往五常市贩卖水稻也发生在此期间。据《中国新闻周刊》调查,目前从外地向五常贩卖水稻已经形成巨大的利益链。
这些“隐形米商”从外地收水稻,再倒卖给五常市的加工企业,这一转手一斤水稻可以挣0.3至0.5元,每车水稻最低装载在30吨以上,如此算来,每车水稻至少能挣1.8万到3万元。这个买卖可谓利润丰厚。
对于倒卖外地大米到五常再进行勾兑、造假的行为,五常市政府部门也曾组织工商、质监、公安等多个部门联合打假,甚至采取了“四门落锁”的方式封锁外地水稻进入。
知情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尽管政府采取封堵措施,但勾兑、造假现象并未得到遏制,参与者既有个人,也有企业,甚至有个别政府官员也参与其中。
五常市粮贸商业街上聚集了多家水稻种子经销处以及大米销售企业,某企业负责人直言不讳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称,五常市某位现任官员拥有该企业的股份。
一位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透露,五常的一些官员或明或暗参与当地大米种植、生产和销售,有的官员在大米加工企业持有干股,有的则是通过亲属持股,甚至有些官员以顾问身份在企业中担任职务。
“近些年五常勾兑大米催生了大批掮客,这些掮客大多有政府官员背景,暗中操纵大米的买卖。这些五常市的掮客能从外地收稻,并且顺利通过政府设置的关卡,再卖给五常市的加工企业。”上述知情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五常大米的发达之路
关于“勾兑米”“调和米”问题,《中国新闻周刊》分别采访了五常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和农业局相关负责人,却得到不同的答案——前者表示“调和米”并未违反任何法律,后者则认为勾兑“调和米”就是一种造假行为。认识上的不统一造成了监管的缺失
五常大米从一个地方的特产,到成为全国性高端粮油市场的香饽饽,这个过程花费了近10 年时间。
在这10年间,在行政力量的大力推动下,五常大米产业快速升级换代。然而,当造假泛滥之时,却折射出政府监管的匮乏以及相关制度的缺失。
行政力量推动
五常市位于黑龙江省南部,由哈尔滨市代管。五常市的水稻种植已有170多年历史,曾被评为“优质大米之乡”。
在2000年以前,五常大米的市场已经可以用“乱”字来形容。“五常大米袋子遍地都是,但大多是装了其他地方的米,每斤便宜几毛钱,口感差别却很大。”
2001年7月,五常市大米协会作为注册人申报并取得了“五常大米”产地证明商标。2002年,由五常市农民育种专家田永太经过20年精心培育成功的“五优稻1号”“长粒香”大米,通过了美国绿色营养食品协会认证。更为重要的是,凡通过美国绿色营养食品协会认证的产品,将在北美和欧洲许多国家获得免检资格。
这被看作是五常大米进军欧美市场,参与国际竞争的极好机遇。随即,五常市领导表示,将大力发展绿色水稻种植和研究,并对五常大米进行深加工,将小包装、精工细作的优质绿色大米打入国际市场。
当时的五常市市委书记肖建春对大米产业发展非常重视。据知情人透露,肖建春进京参加两会的时候,带了一车五常大米作为“特供米”。“可以说,时任市委书记肖建春的营销很成功,参加全国两会的代表大多是官员和企业家,这样就把五常大米推向了高端市场,并且也为五常引入社会资本创造了条件。”
要想将五常大米推向高端市场,不仅是终端售价价格高,更重要的是大米全产业链的重新改造。
当时五常市基本以本地小作坊式米厂为主,不仅规模小,米厂与农户之间也只是简单的买卖关系,在销售环节各个小企业也是各自为战。
当时的五常市领导认为,要生产高质量的、纯正的五常大米,就要从育种、培训、检测,加工、销售各个环节整合。而这些不是小作坊式的加工厂所能承担的。
2005年,哈尔滨市领导到五常市进行考察,提出“葵花集团要把做企业的资源与当地的自然资源相结合,形成制药加做稻的产业”。
葵花药业集团前身为黑龙江省葵花药业股份有限公司,现已发展为一家全国大型医药企业集团,下辖14家企业。
2005年11月1日,葵花集团下属子公司之一五常葵花阳光米业有限公司正式投产。公司对外宣称,“以制药的精神精制管理,倡导从田间到餐桌的无缝对接”。
为此,葵花集团还在五常市设立了葵花阳光米业水稻研究所,主要工作就是培育新的品种,然后发给签约农户进行指导耕种。到秋收季节,葵花阳光米业收购签约农户的水稻。这种企业与农户的对接模式,被看作是五常大米产业转型升级的样板。
经过市场整合,五常大米加工企业日趋规模化。2008年,五常市年加工销售能力万吨以上的企业达到52家,其中5万吨至10万吨的企业已有6家,这些企业的总加工能力达到9亿公斤。“葵花阳光”“中良美裕”“壹百垧”企业分别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建立五常大米连锁超市,一大批企业则在大中城市社区建立定点销售点。完善的销售网络、相对固定的消费群体让五常大米销售实现升级换代。
升级换代的背后,是行政力量推动结果。随着转型升级的强化,一些社会资本以及大型国企也开始向五常大米产业进军。
资本大规模进入五常
为了推动大米产业跨越式发展,五常市政府先后出台了多项鼓励、促进大米产业发展的政策及措施。2009年7月23日,五常市政府与东方集团就共同规划、开发、建设、运营、管理黑龙江省五常市稻谷加工园区及五常大米交易市场项目签署了框架协议。
该项目总投资50亿元。根据协议,五常市政府与东方集团共建全省最大的稻谷加工园区,以及全国一流的大米物流园区——五常大米交易市场;优质稻谷综合加工以五常为中心,辐射周边县(市),年总产量达到150万吨以上;交易园区将建设成为现代化的农产品交易中心,年物流吞吐量超过80万吨。
随后,黑龙江省第一大稻米加工制作商北大荒、中粮集团也开始入驻五常市,甚至国际粮油巨头益海也开始在五常市布局。
大企业集团入驻五常市后,开始竞相占领有限的农地和农户资源。企业不仅与农户实行保姆式对接,人工费也开始逐年上涨。水稻收购价也由起初的1.2元/斤,一直上涨到后来的2.5元/斤。
资料显示,2010年东方集团要完成签约农地100万亩,把收购价格定到了2.4元/斤,此外还拿出100多万元给签约农户入了保险。
据知情人透露,大企业集团进入五常市场后,竞争开始白热化。由于五常市能开荒拓展的土地资源有限,大量旱田被改成水田,土地资源几近饱和状态。
此时,五常大米产业的发展已经不局限在本地,而是已经被纳入黑龙江省有关稻谷加工园区建设发展规划。
东方集团五常大米项目启动后,该集团对外宣称,将按照黑龙江省有关稻谷加工园区建设发展规划的要求,通过深度开发五常大米品牌,做大做强粮食产业,变资源优势为地域经济优势,提高五常大米附加值和知名度;建设以稻谷规模化精深化加工为核心,集种植、收购、存储、加工、销售及物流集散为一体的粮食产业园区,使五常成为东北乃至全国一流的粮食集散地。
当时,具体负责此项目的五常市政府官员表示,建设稻米加工园区和大米交易市场,有利于解决目前黑龙江省稻米经营企业小而散、资源浪费、产品品牌杂等问题。然而,五常大米市场竞争格局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在生产模式上的转型升级那么简单。如何保障大米质量,以及让市场也接受不同等级的终端价格,才是大米产业发展最为关键的一环。
造假泛滥
2010年1月23日,“五常假大米事件”被媒体曝光。报道揭露,当时用来生产五常香米的是普通长粒,但包装上写的都是“五常大米”,而批发到外地的五常稻花香,只有少量较纯的稻花香走高端市场,大部分都要掺一些别的品种。
有舆论认为,“假大米事件是五常大米产业在快速升级换代过程中,旧寡头丧失商道底线的结果”。
针对市场上五常大米造假盛行,2009年五常市政府曾委托某高校做了关于“五常大米原产地品牌保护与开发对策研究”相关课题。
研究结果认为,随着市场竞争的不断加剧,市场上的大米品牌层出不穷,由于“五常大米”在全国的知名度与美誉度较高,东北许多地区的米商在打出“东北大米”品牌的同时也试图混淆“东北大米”与“五常大米”的区别,给消费者造成一种“东北大米就是五常大米”的错觉。甚至东北以外的许多厂商也盗用“五常大米”品牌扰乱市场,使消费者难以区分。
为了规避造假行为,五常市政府采取了一些手段,包括优化品牌价值链,加强原产地品牌保护的立法,制定和完善原产地品牌质量标准,引进与培育龙头企业以规范内部市场竞争秩序等。
但如今五年过去,五常大米造假仍然盛行。有媒体报道称,五常市五常大米年产量至多为105万吨,但业内人士估算,全国市场上标售的“五常大米”至少有1000万吨。这意味着,市场上90%的五常大米都是假冒的。
主管生产的五常市农业局副局长王汝壮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五常市水稻种植全口径为218万亩,其中稻花香种植在150万亩,其他种植的水稻一般是639、五粳稻等品种。“稻花香五优稻2号品质好,但是产量低一些,每亩大约产600~650公斤,其他水稻产量则高一些,大概每亩700多公斤。以去年为例,因为气候特殊,稻花香产量每亩达到670公斤”。
去年,五常市农业局原副局长秦利明也曾给媒体算了笔账:全市水稻种植面积约220万亩,按亩产1500斤水稻计算,年产水稻150万吨。即使按70%的最高出米率计算,全年大米产量也不会超过105万吨。
同时,秦利明还称,五常市在工商部门注册的大米企业为292家,产能达到400万吨。也就是说,即便从理论上说,五常大米的总产量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业内人士估算,全国市场上销售的“五常大米”至少有1000万吨。难怪连当地稻农都在质疑:“五常水稻产量就这么多,全国各地咋都在吃五常大米?”
据知情人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五常大米造假方式一般有以下几种:一是使用“五常大米”商标,装其他大米销售,一般都拿比稻花香便宜很多的639或者并非五常产的普通长粒米冒充稻花香;二是给大米掺香精、上蜡,冒充稻花香;三是以勾兑和加香精方式制造假五常大米。
自2010年五常大米掺假问题被媒体曝光后,五常市曾组织相关部门对全市稻米市场进行专项整治。
甚至在2014年年末,五常市还派出一个10多人组成的打假队伍,由一位副市长带队,专程赴北京、上海、天津、沈阳等地维权打假。
“调和米”的监管困局
知情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透露,在五常市,往大米里加香精、加蜡等添加剂的造假行为现在已经很少。一些企业为了逐利又开始打“擦边球”,现在更普遍的造假方式,是将不同品种水稻掺在一起加工成“五常大米”。
“现在最难治理的造假是勾兑大米,也就是 调和米 。这种造假现在已经成为普遍现象。”他说。
这位知情人士进一步透露说,在五常市有很多米业加工厂,采用的水稻大多是从外地运输过来的,加工好的大米用来勾兑成“五常大米”。“外地水稻大量运入五常市,加工成大米后假冒或者勾兑五常稻花香大米销售。目前市场上批发价在3~4元/斤的,是掺有30%~40%其他产地的大米,而批发价在5~6元/斤以上的,算是纯度比较高的五常大米。”
将外地大米与五常稻花香大米进行勾兑,这种大米在五常当地被称为“调和米”。
2014年底,原五常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向媒体提供了一份关于“调和米”的调查材料,材料中标明五常市大米生产加工过程中出现了“调和米”问题。所谓“调和米”,是由五常市地产其他水稻、外地水稻、稻花香(五优稻4号)按比例调和而成。其中主要有三种情况:一是由外地水稻和五常市地产其他水稻调和而成;二是由五常地产水稻和稻花香调和而成;三是由外地水稻和稻花香调和而成。
而2003年,国家质检总局确定五常大米为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原料稻谷应为“五优稻系列、松粳系列及通过审定并符合五常种植条件的其他粳稻品种。保护范围为五常行政区域内”。
而对于“调和米”到底是否合法,五常市官方态度则显得暧昧和无奈。
6月3日,针对“调和米”问题,五常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副局长赵春雷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时表示,“去商店买好东西就要花大价钱。每个企业面对销售群体不一样,调和米 的产生是因为市场需要,根本不是企业自己要兑的,是客户要求这么做的,这没什么毛病!”
早前,赵春雷曾向媒体解释说,目前国家大米质量标准是(GB1354-2009),而五常大米因其质量好,执行的是更高的国家推荐性标准(GB/T19266-2008)。虽然五常市政府部门不允许企业“掺米”,“但企业掺米违反了哪条法律呢?”
他进一步表示,五常其他水稻掺稻花香,执行国家推荐性标准,标注“五常大米”,是合法的;外地稻掺稻花香执行国家标准,不标注“五常大米”也是合法的;而外地稻掺五常其他稻,执行国家质量标准,不标注“五常大米”也没有违法。对于符合质量标准的大米,政府部门没有权力阻止其加工和销售。
“ 调和米 就是一种造假行为,政府是绝对不允许大米加工业企业在五常本地生产 调和米的。”五常市农业局副局长王汝壮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却表达了另一种不同的说法。
“调和油是指质量比较高的油品,而 调和米则带有调侃的意味吧。”王汝壮说,大概六七年前,政府开始在市场上发现了五常“调和米”。“生产 调和米政府是坚决不允许的,质检、工商部门是严格监管的, 调和米 实际上是一种造假行为,影响政府信誉。”
对于“调和米”认识的不统一,造成了监管缺失。五常市质监局局长赵春雷曾向媒体表达了无奈:“调和米”问题让企业有空子可钻,是因为原来是行政命令式管理,而现在要依法监管了,却发现执法缺少法律依据。“粮食市场是开放的,政府部门无权阻止水稻加工企业运输水稻。”
一位不愿具名人士表示,对于市场出现的“调和米”问题,执法部门认识并不统一。“无论是外地水稻掺五常水稻,还是五常本地水稻掺稻花香,法律都没有禁止性规定,这给执法带来困境,但以次充好肯定属于造假行为。”
对于五常大米品牌保护以及监管问题,本刊记者联系五常市市委书记辛敏超采访,其未予置评。
“说句实话,现在很多大米企业都想找香味大的稻花香,为什么呢?因为香味大的,他们掺别的大米好掺,香味小的,如果一掺,香味就没有了。我和某些企业负责人也聊过,我说你们不这么干(指勾兑调和米),能买楼买车吗?他们都承认我说的这些。”稻花香的培育人田永太这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田永太说,他到市政府开会时曾建议,如果“调和米”杜绝不了,那么“调和米”在价格上应该有差别,并且要标明掺其他米的比例是多少,让消费者明明白白消费。
“说句实话,稻花香掺30%的其他米也是照样好吃。但是我现在想想也来气,明明是稻花香,就是不断地拿别的米往里兑,这不就是造假嘛!”田永太说。
寻找稻花香
稻花香2号已经连续种植了十几年时间,如果再不进行升级换代,将可能出现变异,丧失原来的品质。在稻花香的培育者田永太看来,目前只有稻花香2号才能代表五常大米,“没有稻花香2号,五常大米的牌子就没了”
本刊记者/王全宝(发自黑龙江五常市)
在77岁的田永太看来,只有稻花香才能代表五常大米。五常大米也是因为有了稻花香,才开始让市场追捧的。
作为稻花香的培育者,田永太对市场上出现的大米种种造假现象很是不理解,“稻花香就是稻花香,掺其他的米就是造假行为,怎么还能容忍呢?”
而在另一方面,田永太也在为稻花香的更新换代感到焦虑。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稻花香的香味渐渐开始衰退了。
发现“517”
19岁那一年,田永太和家人搬到五常市小山子乡五一村。当时,村子里有150户人家,300多公顷土地。那时的田永太初中还没有毕业,因为生计困难,他只好辍学跟着父亲下地务农去了。
尽管学历不高,但是田永太勤动脑筋,爱琢磨事儿,没事时也经常找身边的农民聊天。
1969年,黑龙江全省低温,农作物减产。到了收获季节,大部分水稻没有成熟,都是“瘪子”。这样一来,村民连糊口的口粮都成了问题。
低温减产,那么水稻到底有没有成熟的呢?田永太心里琢磨着,打算到稻田里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成熟的稻子。这一天,天上下着雨,田永太带上午饭,迎着雨点出了门,开始在300公顷稻田里四处寻找。
“隔20米走一趟,一块地一块地走,走了6天时间。”田永太回忆说,这一趟下来无功而返,没有发现任何成熟的稻子。
6天过后,300公顷的稻田还剩下大约3公顷还没有翻找过。晚上睡觉时,田永太想,明天一定要把剩下的稻田走完。
第7天,在那剩下的3公顷稻田里寻找了一上午,还是没有什么收获。中午,他坐在田埂上吃饭,突然间发现30多米之外有几棵焦黄的稻穗。田永太赶快放下饭盒,向那几棵稻穗奔过去。
“这些焦黄稻穗就一穴,全成熟了,是圆粒的”。田永太如获至宝,赶紧装进兜子里带回生产队。回去后,他怕把稻穗弄丢了,就把稻穗挂到生产队的檩子上。
等生产队打完场,田永太才想起挂在檩子上稻穗,赶忙过去查看,发现20根稻穗已经被麻雀偷吃了不少,只剩下了7根。
征得生产队同意后,田永太把这7个稻穗拿回家中,把穗都剪下来,放在信封里。第二年春天播种季节到来,田永太把这7个稻穗拿出来,一穗一行,一共种植了7行水稻。
到了秋收季节,他发现这其中的第七行长得最为理想,并且稻穗没有分离。就这第七行水稻,最后打出来12斤水稻。
第三年,再开春,田永太选了一块地,悄悄地把这12斤水稻育的秧苗插到水田中间。这一年,从春到秋,田永太精心呵护、细心观察这12斤水稻的成长。到了收获季节,他惊喜地发现这些水稻无论是整齐度还是成熟度都非常理想。
于是,田永太把这个情况报告到五常市农业局。当时一位姓郭的局长看完水稻、听完田永太汇报的发现过程,也认为这些水稻很特殊。
这个发现得到县农业局的高度重视,最后这个品种被命名为“517”。此后的6年时间里,517被广泛耕种在五常的大片稻田里,甚至周边的吉林省也种上了这种水稻。
稻花香问世
在517水稻得到推广后,鉴于他在稻种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果,田永太被调到五七大学分校任副校长。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作为文化大革命产物之一的五七大学,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而被解散了。田永太被调到龙凤山乡农机站任站长。在龙山镇政府后面,田永太开了5亩地,在那里做实验,研究水稻品种。期间,他还到外地考察、挑选水稻品种,但都没有什么好的发现。
1993年,设在五常市民乐乡的黑龙江水稻第二研究所在研究一个水稻品种,名为“8811”,“也是圆粒水稻,但这个品种当时还不理想,需要继续分离。”二所负责人让田永太选一些8811的种子,请他来培育,看看能不能分离出好的品种。
在8811的基础上,田永太最终培育出了一个优良品种,定名为“938”。“我发现这个品种时是1993年,因为我之前培育过517,沿着7这个数字,我就把新品种定义为938,它的代号就是这么来的。”
938口感十分柔软,香气四溢,而且是长粒米。“一直以来,长粒米总是生长在南方地区,在寒冷的东北,没有人见过地里长出长粒米的。”田永太说。
后来938被官方命名为“五优稻1号”,1995年开始大面积种植。五优稻1号在五常大面积种植了5年时间,高峰时达到8万亩。
在种植了几年后,五优稻1号的品质开始下降,种植面积也开始逐渐减少。田永太又培育出五优稻A,也是香稻,但是产量偏低。
2000年秋季,田永太又选出了“稻花香2号”。“该品种成熟期晚,大概需要135~140天,产量也低,但经济效益高,农民也愿意种植。”田永太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2004年开始,稻花香2号在五常市开始大面积种植,官方将其命名为“五优稻4号”。
而之所以一开始时把它称为“稻花香”,田永太还真是琢磨了很久,“这种米太香了,连叶子和稻花都是香的,而且它遗传了938的全部优质基因。稻子本身开花还有香,所以就叫稻花香了。”
更新换代的忧虑
据说,早在170多年前,三个朝鲜族人在黑龙江五常的茫茫荒野上开垦水田种稻,这或许是哈尔滨最早的大米。在五常民间流传着一个故事,对饮食挑剔到极致的慈禧太后曾多次提起五常大米,称“非此米不能进食”。
史志可考的是,清朝道光十五年(1835年),吉林将军富俊组织一些朝鲜族居民,在沙河镇的亮甸子、王家街一带引水种稻,所产稻谷用石头碾子碾成大米,其后成为清朝后期历代皇帝的贡米。
到了上世纪50年代,五常(当时为县)的水稻面积已经达到近10万亩,逐渐成为中国水稻生产第一县。
五常市地处黑龙江省南部,属于中温带大陆气候,联合国大气本底监测站设在五常市境内龙凤山水库的检测点证实,这里的气候环境得天独厚,常年活动积温2700 左右,无霜期130~140天。
五常稻作区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开口盆地,像一个开口朝西的巨大的“C”字,水稻灌浆到成熟的8月和9月,盆地内气候最为适宜,使水稻成熟期相当集中。五常大米受产区独特的地理、气候等因素影响,干物质积累多,直链淀粉含量适中,支链淀粉含量较高。
由于水稻成熟期产区昼夜温差大,大米中可速溶的双链糖积累较多,对人体健康非常有益。“五常大米成饭食味清淡略甜,绵软略粘,芳香爽口,饭粒表面油光艳丽。”田永太说,“五常大米,不白,不好看,但好吃。一碗米饭折到另一个碗里,空碗不挂饭粒,且碗内挂满油珠,剩饭不回生,这是支链淀粉含量高的优点。”
对于如何辨别稻花香,田永太教了几招辨别方法:首先,稻花香的外观很特殊,本身粒长,在出牙的一端的地方稍宽;100粒中至少有八成应该是这种形状。其次,从水稻来看,颜色不是很好看,有褐色斑点,不像其他水稻那么焦黄;三是,水稻表面皮质有些裂纹。
但田永太也坦承,最近几年他已经开始担心稻花香的更新换代问题。“稻花香种植了10多年,这是很少见的。一般的品种种植也就在4~5年时间。稻花香品种到目前还没有得过什么病,比较抗病。目前稻花香口感、产量都没变,但是香味有点淡了,原来大米一拿出来就香味扑鼻,现在只有细闻才有”。
田永太说,稻花香2号已经连续种了十几年时间,如果再不进行升级换代,很难保证它不出现变异,丧失原来的品质。
目前,五常市水稻有很多品种,但在田永太看来,只有稻花香2号能代表五常大米。“可以说没有稻花香2号,五常大米的牌子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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