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19岁的许林芳第一次见到周德军,他很瘦,穿着一件松垮垮的灰色西服,烟不离手,走起路来甩肩摆袖。
婚还没有正式结,周德军就开始威胁她:“你再出去打工必须和我一起去。你要是不跟我一起,我见到你就下你胳膊,下你腿,看不到你就打你妈。”
除了屈服于威胁,许林芳想不出别的办法,在和周德军一起打工的第3年,她怀上了第一个孩子。1995年,她回乡生下了儿子,和周德军领了证。
“话不多,老实。”这是亲戚、邻居对许林芳的印象。在接触过她的人扩大到律师、法官、妇联工作人员后,对她的形容词还多了农民不常使用的“木讷”和“麻木”。
对难以想象的暴力,她没有失声痛哭过。在20年的婚姻中,除了这次致命的反抗,她很少对周德军还嘴、还手。
对值得欣喜的事,她也没有开怀大笑过。在泸州市看守所里,当她被告知合江县公安局给她大儿子打了20000元救助款的时候,律师没有看见她笑。在合江县人民法院,当她听到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的判决结果时——对“故意杀人罪”来说,这是一个较轻的量刑——法官也没有看到她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她被外人看到的最激烈的表情就是那种无声的哭泣。在开庭前见到半年未见的4个儿女时,她就是那样哭。她的孩子们也继承了这种哭法。她站在法庭的隔离带里面,几个孩子在隔离带外,相看无言,只是默默流泪。末了她说了句:你们在家要听话。
许林芳还具备常常和“老实”并列出现的“勤快”。周德军在家就是吃饭、喝酒、睡觉。许林芳承包了所有农活和家务。她一般6点起床,给周德军和几个孩子做好早饭,然后下地干活。有稻子的季节种稻子,不忙稻谷的季节照看地里的蔬菜。不论是怀着孩子时,还是在剪完脐带三天后,许林芳都要干活,给周德军烧火做饭。
看守所里,许林芳也是最勤快的一个。夜里女囚们要轮流值4个班,每班两个半小时。许林芳帮人值班,一次30块钱。这钱也不是想挣就挣,是房里的“大姐”看她老实、勤快,给她的机会。
但许林芳的“老实”和“勤快”却无法从丈夫那里换来怜悯和基本的尊重。只要喝完酒,他就无端打骂她。想发生性关系的时候,他就跑到许林芳屋里,许林芳说女儿还在这儿,周德军嚷着“你是我婆娘……”又是一阵拳头。
只有在喝到不省人事的时候,周德军不会打人。他烂泥一样瘫在床上,有时会小便失禁。许林芳就给他换裤子、换被褥,帮还没醒的周德军擦拭一把瘦骨。
回忆起过往的生活,许林芳说自己没有哪一个阶段是快乐的。只有在一些瞬间,心里感到稍微的满足:比如孩子好好吃饭或写作业的时候,比如丈夫没喝酒,安静地坐在那儿,甚至帮自己添一把柴火,或给她夹一些瘦肉的时候。
她难得一次向他人也向自己敞开心扉,是在判决以后。一直关注此案的合江县妇联从泸州市请来了一位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从下午3点到6点,在妇联的办公室里,许林芳对着这位素未谋面的60多岁老太太吐露了多年的苦楚。咨询师对她说:你要哭就哭出来。这次许林芳不再是默默流泪,而是声泪俱下。
经过一番努力,她勉强回想起了生活里的一点乐趣,自己有两个小小的爱好:织毛衣和唱歌。
靠在土墙上,她有点羞涩地唱起了《新白娘子传奇》里的插曲《渡情》:“西服(湖)美景三月天……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来相会(手难牵)……”她唱的词不太准,脸上第一次流露淡淡的笑意。
3在近20年的婚姻生活中,这种畅然微笑的时刻太少了。凶案发生前,许林芳和整个村子只是一次次以忍耐,纵容着周德军的暴戾。
作为周德军“怪脾气”的直接受害者,许林芳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也不知道如何反抗。
在外打工的时候,周德军就经常打许林芳。有天中午,两人正吃着饭,周德军毫无预兆地抬起碗往下一摔,正打到许林芳的膝盖上。当时血就流了一腿,3厘米的伤疤至今可见。
最凶的一次是6年前。一天夜里,周德军喝完酒回来,一进门,就把一条烟重重地甩到桌上。他走进许林芳的卧室,大叫了一声:“今天晚上,杀死她!”同时打开柜子要拿某样东西。许林芳马上反应过来是刀——这把刀,周德军在广东捅过人,工地老板为了息事宁人也没报警。许林芳夺门而出,一下子磕到了门口的米舂上。顾不得摔烂的膝盖,她冒雨拼命往山上跑,逃到了山后的表嫂家。
两个多月后,许林芳的腿刚好,周德军又喝了酒发疯。他穿着皮鞋一次次踹许林芳的腿和胳膊,一手抓着她的头发,一手用巴掌掴她,逮着她往门上和墙上撞。
即便如此,许林芳也没想过报警。最初是不知道有找公安这回事,大概5年前,她才第一次听人说可以去公安局报案,但她连报警电话是多少也不知道。她也没想过离婚,她认为离婚后,自己就见不到孩子了。
在周德军死去半年多后,9月中旬,他的五弟正在准备自己的四十岁生日宴席。10年来,许林芳第一次出现在老五家里,帮忙烧火、洗碗。这本是村子里亲戚和邻居间的基本礼数,但以前老五怕周德军,就干脆不和他来往。“哎,他拿刀追我就好几次,我有什么办法?”在准备宴席的间隙,老五无奈地说。
至于其他亲戚和邻居,就更不会管周德军家里的事。在烧火、酒席和洗碗的空隙中,几个女人围坐起来摆龙门阵,说到许林芳,虽然她们都知道她常年被打,但也做不了什么。“他是关起门打的,外人怎么管?”许林芳的邻居说。
许林芳的妯娌,老五的老婆也和丈夫有过矛盾。两人闹得最凶的时候,用竹竿对着打,腿上、胳膊上都受了伤。
“夫妻矛盾很正常,只要不是要死要活。”许林芳的大嫂说,这也是村里大多数妇女对家庭矛盾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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