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认为“不构成案件”
陈粉霞坠楼之后,似乎没有人对探究陈粉霞的内心感兴趣。
事发时接警的警员,是红庙坡派出所的程慷直警官。当天下午他和莲湖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分局刑警大队的技术人员一同赶到现场,他们调查之后发现,陈粉霞的死并非外力作用,能够认定的就是“高坠死亡”,因此不构成案件。至于是意外滑落还是自杀、有何诱因,“只能作推论”。
“你知道这种事情一年有多少?”程警官点上一根烟,摇摇头,示意“太多了”,“要说起来,人命关天,咋不是大事。但这个人形成了什么样的心理压力,这不是哪个法律能调整的,不属于公安机关的职权范围。我们只认定直接的行为,心理上的你没办法定。”
所以,当时陈粉霞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捡拾到了顾客的包,警方没有去调取监控录像进行调查。程警官认为,陈粉霞即便是没有及时上交,也“仅仅是个态度上的问题”,不能成为公安机关追究责任、认定人家过错的原因。
同时,对于经理的处理方式和言行是否失当、保洁员和公司之间的劳动关系是否存在问题,警方也没有权力去认定责任。“不去过多地深究了。我通知过了保洁公司的员工,可以来向我反映情况,但是没有人来。”程警官说,“现在这社会,造成各种人心理压力都会有。”
陈粉霞的儿子亢国先一家
回不去的家
甘肃省庆阳市镇原县,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县”,也是全国592个国家级贫困县和甘肃中东部18个干旱县之一。在这里,工业基础薄弱、交通条件落后、水资源短缺、文化教育负担沉重,都被认为是脱贫的掣肘。
10月13日,镇原县庙渠乡源头村的一户农民远走陕西西安,前去处理他们家一位外出打工的亲戚“出的事情”。在西安市西郊、紧邻着太奥广场的二环以西,在这片城市的边缘之地排列着的昏暗民房中,33岁的亢国先在其中他租住的平房里接待了亲戚们,感谢他们来帮忙商量母亲陈粉霞的事故。
2012年,亢国先夫妇带着娃来西安看病,从此边打工边就医,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那年他们3岁半的儿子突发高烧,得了病毒性脑炎,之后留下个癫痫抽风的病根,几年来花去了几十万资金也没有治好。
来西安后生的二胎,是个“女子”。两岁零七个月的女孩在调皮玩耍,更加衬托着一旁行走迟缓、一言不发的哥哥。他们都不知道奶奶此刻躺在一家医院的太平间里。
总是抱怨“没家”
“我这会儿脑子,有点……”亢国先口音和鼻音一样重,说话声音低、开口幅度小,“我这个人太老实,就知道一天吃了睡睡了……农村人,话也说不出来。”这天晚上10点,在招待所安顿好了亲戚后,亢国先独自回到房子里,坐在母亲生前睡的床上发呆。
2013年的农历腊月二十八,亢国先夫妇把只身在老家的母亲陈粉霞接到西安,把老家的40亩地或卖或租处理掉,全家以务工人员的身份安顿到了这个城市的新家里。2014年一整年,陈粉霞的任务就是“看娃”。
刚来的时候,儿子和媳妇怕她不适应城市生活,给她讲了好多注意事项。她倔强地答:我这么大年龄了,我还要你们说?
但不适应还是出现了。在家带娃的陈粉霞“无聊”、“急”、“坐不住”。尤其是对这个行为有障碍的孙子,她没有太多耐心。同院的一位大姐表示对她“有意见”。“毕竟是亲孙子,你就好好带孩子吧,她打,脾气急得很。”她说。
在众人的描述中,陈粉霞个子高、黑瘦,性格很强。“见不得人说她。(她说)谁把我惹毛了,我就跟你死活也……”亢国先回忆起母亲,“我儿子得病那年,她接受不了,想不通,不吃不喝,自己跟自己生气。”
陌生的环境压得陈粉霞越来越急,在这个西安市郊的小平房里,她总是跟儿子抱怨“没家”。
“现在的年轻人,出来打工的多了,有住处就行了。要家干啥?”亢国先从未理解母亲的抱怨。
城市里没有“乡绅”
当性格强悍的陈粉霞在村里跟人起矛盾时,没人能管得了,最后的解决方案往往是:找“乡上的”、“有威望”的人来调解。
亢国先对这类人的描述,和传统社会对于“乡绅”的定义高度一致:当地文化人士、宗族元老,有威望能服人。
城市里没有“乡绅”,但能提供工作岗位。
今年3月12日,陈粉霞把娃交给儿媳照看,自己找了一份保洁员的工作。每个月能挣1600元工资外,她还加班挣钱、捡瓶子卖钱,尽可能补贴家用。儿媳妇回忆说,自己“婆子”近三个月来没有歇过一天,还曾对她说自己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亢国先不想让年过五旬的母亲这样拼命,认为自己做木工一天挣一百五十块也已够用。
但陈粉霞似乎对这个工作机会格外珍惜。“她这工作干起来,不让人站一下,走得不停。”亢国先说,“带班的经理特别爱说,总是‘嘚嘚’她,一会儿不让歇。但老人有些事也瞒着我不跟我说,怕我不让她干。我让她到华润万家里面去工作,她又说‘干不了’,又害怕把现在的工作丢了。”
保洁员李晓琴还记得,一次他们华润万家商场的盟鑫物业招聘——同样的工资,盟鑫物业的工作范围在商场室内,“不晒太阳”、“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但应聘需要报名,而陈粉霞因为不识一个字,没法填写报名表所以只能放弃。
有一天母子二人一同出门上班,亢国先又劝起母亲不要工作了,陈粉霞说:现在媳妇儿能带住这两个孩子,我给你挣一点是一点。说罢,她朝北,亢国先朝南,各自去上班。
“想不通为啥这么急”
10月11日下班,亢国先下了工回到家,看见母亲没在。
他嘱咐餐桌前的一双儿女不要动筷子——开饭不等,陈粉霞会发脾气。亢打了几个电话,陈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他随后赶去太奥广场,没有见到母亲,而是见到了带班的常经理。对方告诉他说母亲出事了,让他去一趟派出所。在那里,亢国先从民警嘴里知道了母亲的死讯。
“她一切都好好的,早晨去上班时也没说什么。”儿媳妇说,“也没听老人这两天说过捡包啥的事。”
事发后,美漪达保洁公司位于广场地下一层的办公地点始终大门紧锁,常姓经理也没有露面。目前,公司方面拿出的解决方案是:赔偿亢家10万元。
亢国先夫妇不相信老人会主动昧下所捡来的包,因为他们在她工作的7个月来“没听说过拿别人东西”;他们只见到过,在这个外来人口扎堆的院子里,有人给母亲递过不穿的旧衣服,陈粉霞是会拿起来的。
保洁工们聊起来都说“不值”:“有命在能给儿子挣钱啊,谁知道她……”
亢国先说,他想不通母亲为啥这么急。“去年我挣了六七万块钱,我们农村来的,这还可以了。等上两年,我在老家镇上给你买个楼房,多好。”他又想起自己怎样回应母亲的抱怨,“要家干啥?”
甘肃老家来的亲戚们商量的一个主要议题,就是怎么把陈粉霞“送回去”安葬。
但他们的愿望注定只有落空。15日,接受采访的红庙坡派出所程警官用一句话断了他们的念想。
“农村都想着入土为安,但殡葬法出来以后各地都有殡葬条例。”程警官掐灭了烟,淡然说,“我们这里,肯定是要就地火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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