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亚洪,陵水祖关镇祖孝村人。现已瘫痪,每天靠孙子把她抱到屋檐下休息,老人看到我们走进院子,情绪特别激动,抱着来看望她的钟惠明痛哭不已。
新闻背景
海南“慰安妇”
海南、山西是发现国内“慰安妇”幸存者最多的区域,到目前为止,亲身见证这段苦难历史的慰安妇受害者仅有20人在世,海南有9人,分别居住在澄迈、临高、陵水、保亭四地,年龄最大的96岁,最小的88岁。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军在中国建立了1000多个慰安所,强征超过20万中国妇女充当从军慰安妇,中国被认为是受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1939年日军入侵海南,作为进攻东南亚的重要基地,日军在此大量驻军,并于第二年陆续占领海南的大部分县城和乡镇,并在交通要道、重要村庄建立起军事营地和军事据点,到1941年共有据点360余处,日军围绕这些据点实施蚕食、扫荡。除正规慰安所外,日军还在这些星罗棋布的营地、据点、炮楼里和流动军营里建立临时慰安所,配备大量的“慰安妇”。
根据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苏智良的调查,海南的“慰安妇”主要有三个特点:
第一,日军将海南作为日本进攻东南亚的大后方,因此,除本国妇女之外,还从中国、朝鲜半岛、东南亚等亚洲各地强征的大量年轻女子充当性奴隶,海南是中国受害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第二,海南本土的“慰安妇”基本上是在村子里被日军强掳,或者是以招工的名义诱骗至军营,绝大多数妇女除被性侵外,还从事体力劳作;
第三,海南本土的“慰安妇”有多民族的特点,汉、黎、苗、回等民族的都有,绝大多数妇女被性侵时仍是未成年少女。
日军侵华期间,在中国建立了1000多个慰安所,强征超过20万中国妇女充当从军慰安妇,中国被认为是受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据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苏智良22年的调查,中国已经公开的“慰安妇”共有200多人,其中海南、山西是发现“慰安妇”幸存者最多的区域,到目前为止,亲身见证这段苦难历史的“慰安妇”受害者仅有20人仍活在世上,海南占了9人。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已经过去了70年,战争的梦魇却一直缠绕着她们。
她们曾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乱世中的美丽却成了阿喀琉斯之踵。
她们过去遭受非人的待遇,如今面临着疾病与贫穷的折磨,身心饱受摧残。
历史不仅仅是一连串事件和人物的记录,她们就在我们的生活之中。
她们就是曾被日军施暴的“慰安妇”,当中也有海南的女子。
11月初,海南日报记者跟随香港惠明慈善基金会的志愿者团队,探访澄迈、临高、陵水、保亭四县的9位“慰安妇”。领队的是位70岁的老先生,瘦小的身躯,斑驳的头发,身着棉布衣衫,拿着国产华为手机,朴素低调,又满脸祥和,他叫钟惠明,自称是个普通的中国人。
钟惠明是位有故事的老人,在港经商、热衷慈善、生活简朴,这些都不足为奇。令人肃然起敬的是,11月5日,70岁的老人一下飞机,9个小时没吃东西后,简单吃碗路边的馄饨,就驱车前去看望这些老人,冒着雨,马不停蹄地赶路。他一个一个市县地走,匆忙的脚步,只为看望这些曾遭受风霜的老人,他给每位老人送上一个红包、一条丝巾,然后陪着老人坐一会儿,他说,这些老奶奶跟他妈妈的年龄差不多。
从2005年第一次为“慰安妇”捐款,到2007年第一次来海南看望这些老奶奶,从此,他每年都会来海南看望她们。他坚持了9年,然而,他却告诉记者,做这些不需要理由。
她在床头放了一把刀
1926年出生的林爱兰,现居临高县南宝镇敬老院,右大腿筋骨被日本士兵打断,双腿已不能走路,每天坐在门口的塑料椅子上,一日三餐都需人照料。这位不能正常行走的老人,在1942年12月,参加了革命,曾是一名琼崖纵队抗日女战士。根据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苏智良的调查,林爱兰是已知的、整个亚洲唯一一名沦为“慰安妇”的抗日女战士幸存者。
老人是打仗的时候,在海口市的某条公路上,被日本兵抓住,成了战俘,继而被日本兵性侵。老人不太愿意提起这段往事,她说,她被抓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记不清那么多了。
陈亚扁,1925年生,黎族人,陵水祖关镇祖孝村人,现居陵水县本号镇养老院,是海南第二位赴日出庭起诉的老人。
陈连村,1926年生,保亭加茂镇毛立村人,一生的经历都刻画在了脸上。
黄有良,1927年生,陵水英州镇乙堆村人,双脚已瘫痪基本不能下床,手腕有严重创伤。
作为89岁高龄的长寿老人,政府给80岁以上的老人每月300块钱的补助,这是老人目前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敬老院的房子是一个单间,里面放了一张桌子、一张床与几把塑料椅子。一张床已经占了大半个屋,大概因为老人行动不便,外加海南气候潮湿,床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凑近一看,枕头边放着一把刀,一把生锈的刀。
老人的养女告诉记者,“几十年了,她一直在床头放把刀”,从她记事起,就一直有这么一把刀,她认为这是老人用来防身的,有刀在手边,晚上才能睡得踏实。
老人喜欢孩子,但由于那段经历,永远的丧失了生育能力,她只能领养孩子,又可惜天不遂人愿,领养几次,都没成功,直到有个接生婆给她送来一个孩子。孩子体弱多病,好多人都劝告她养不活,她不信,这个孩子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位养女,她如今也是一位母亲了。
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老人会给她讲抗日的故事,讲自己怎样英勇地与日本鬼子打仗,所以妈妈林爱兰在她心里一直是个飒爽英姿的女战士。老人有一枚纪念章,只要有人来看望她,她就会拿给别人看,给大家讲当年抗日的事情。
这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2005年,在隆重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向全国所有健在的抗战老战士、老同志及抗日将领或其遗属颁发这枚纪念章,当年,县里的工作人员把它送到了林爱兰的手中。
这枚纪念章是她的宝贝,冬天,她藏进贴身口袋;夏天,她放在盒子中。这是她愿意选择铭记的历史。
那段遭遇,老人从未向女儿提起,“她只告诉过我她做过女战士,不知道她那件事”,“来了很多人采访她,我才知道”,林爱兰的养女告诉记者,直到现在,林爱兰也未曾主动给她讲过那段往事,是有人来访时,别人听不懂海南方言,她给来者翻译,才陆陆续续得知过去的事情。原来林爱兰被俘后,被关进日军的据点,日军用木头塞住她的嘴巴,双手吊起,“往死里打”,并且奸淫了她。
这并不是一个特例,在记者采访的9个老人中,没有一个老人主动给孩子讲过这段历史,她们的子女、家人跟林爱兰的养女一样,直到有人来访,方知这段触目惊心的历史。
如果说那枚纪念章是她愿意选择铭记的历史,那么这把刀就是她想忘却忘不掉的过去。
王志凤,1928年生,澄迈县中兴镇土龙村人。耳聋。
符美菊,1929年生,澄迈中兴镇土龙村人,现已双腿瘫痪,靠家人推着轮椅移动,但老人有着积极乐观的心态。
人言可畏
每个老人心里都有这么一把刀,“我们是来探望老人的,再追着问,我们就结束吧”,惠明慈善基金会理事长钟惠明,制止了同行的一家媒体的记者向老人们追问过去,“你们不要让她听见了,这是她们的伤心事”,“我们有志愿者了解情况,你们问陈厚志吧”。
钟惠明是特地从香港飞来,探望这些老奶奶的。他称这些老人为“老奶奶”,他告诉记者,“没有什么理由,碰见了,有能力就管了”。事实上,钟惠明和他的团队坚持做这件事,已经有十多年了,每年至少来海南探望她们一次,除了海南,他们还去山西。他们关心老人的身体状况,每年会带着老人做全面检查,出钱给她们看病,支持她们对日诉讼。
这一次,他们给每个老人发了3000元的红包,并送给每个老人一条丝巾。钟惠明亲自给每个老人系上丝巾,丝巾的颜色绚丽,这个时候,老人们满是皱纹的脸会笑成一朵花。“她们跟我母亲的年龄差不多”,钟惠明告诉记者,“慰安妇”的慈善项目每年要花费20万,即便如此,还是留不住这些老人,她们每年都在消失。
海南的受害老人中,有很多黎族、苗族的女性,她们本是家里的宝贝女儿,如果没有遭受这些,她们应该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会有一个疼爱她们的丈夫,会子孙满堂。可惜她们生在了乱世,又偏偏天生丽质,出众的外貌带给她们无尽的痛苦。
“她们的脸型、轮廓都很美。”惠明慈善基金会的志愿者易都是位摄影家,以拍摄人物出名,“如果填充起来,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回程时,易都忍不住感慨。“就是因为长得漂亮,她们才会被日本人抓去,有些是被汉奸出卖献给日本人邀功”,志愿者陈厚志补充道。
这些当年如花似玉的“慰安妇”,现在已是身患残疾、满脸风霜的老阿婆了,平均年龄在90岁左右,长期生活在偏僻山区,常年被头痛、腰痛、腹痛、肢体残疾等病魔缠绕,生活艰难。虽然悲剧已经过去70多年,但在她们身上留下了很多创伤,好几位老人都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病痛时时折磨着她们。
其中一位老人60多岁的儿子告诉记者,他记得小时候,他妈妈的口头禅是,“你再不听话,就让日本鬼子把你抓了”。
有些老人有丈夫,有儿子,有孙子,甚至有重孙,面对过往,不愿意开口,家里人也不太愿意提起这段往事,亦不愿意公开自己的信息,只想让自己的母亲安安静静的安享晚年。
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中国,因为人言可畏,有的受害者在自己的村庄无法嫁人,她们的父母只能把她们嫁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村里人骂我是‘日本老婆’、‘日本妓’”,陈亚扁老人告诉记者,无奈之下,她只好躲进了吊罗山里,过着野人般的生活,直到解放后,她才被政府找回到村里,分得土地。
控诉罪行
每一个敢于站出来揭露当年日军暴行的老人,勇敢之举的背后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更多的老人则是默默忍受着不可说的伤痛,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曾经是“慰安妇”,害怕伤害到现在的家庭。
陈亚扁老人是勇敢的,作为海南最早起诉日本政府的“慰安妇”之一,她曾三次赴日本出庭,控诉当年日军的罪行。
这位勇敢的老人,今年90岁,家在陵水县祖关村委会祖孝村,现居当地养老院。被抓的时候,还不满15岁,在日军不同地方的慰安所中遭受非人的折磨长达四年之久。在这四年里,每天晚上,她都要遭受日本官兵的轮奸,有时两三个,多时有四五个不等,稍有不从就会遭到毒打,不管她怎样痛苦地哀求和拼命挣扎,他们都不理睬,直到昏死过去才罢休。
除正规慰安所外,日军当年还在据点、炮楼里和流动军营里建立临时慰安所,里面的“慰安妇”几乎都是海南本地妇女。她们不仅是日军的性奴隶,还是日军的劳工,被迫做苦力。
日军占领保亭南林峒后,开始修建三亚到南林桐的公路,据了解,已经去世的老人谭玉莲,就是第一批被征集的劳工。当劳工的第二天,她就被日军强奸,随后她与另外三名女性成为日军的慰安妇,白天晒盐、煮酒,还要为日军洗衣服、打扫卫生。晚上则随叫随到,稍有不从便会遭到毒打,被日军奴役直到抗战结束……
解放后,村里人都知道她们做过“慰安妇”,没有人愿意娶她们,甚至,还有人在她们背后指指点点,背地里称她们“日本娘”。
1957年12月,32岁的陈亚扁嫁给了同村的一位鳏夫,然而婚后不到一年,丈夫便去世了。三年后,陈亚扁再次嫁人,因曾饱受日军摧残,患了严重的妇科病,她先后9次怀孕,其中8次或流产或死产,到40岁时才生了一个女儿。
现在,老人们大多浑身是病,头、颈、腰、腿等多个部位伤患疼痛,几乎每个人都有风湿病,有些已不能行走。对她们而言,日本鬼子是魔鬼般的存在,日军的暴行仍历历在目,她们中的大部分人至今生活在70多年前耻辱的阴影中,心灵备受煎熬。
林爱兰,1926年生,现住临高南宝镇敬老院。她向我们展示抗战胜利60周年的纪念章。
李美金,1920年生,澄迈中兴镇土龙村人。热情乐观的老人,在家门口一直以笑容迎接我们。
无言抗争
96岁的郑亚洪,现已瘫痪,不能行走,每天靠孙子把她抱到屋檐下休息。她是陈亚扁的同村,现居陵水县祖关村委会祖孝村。她是陈厚志整理陈亚扁的口述时发现的,原来郑亚洪也曾是“慰安妇”。也许是日子太苦了,看到我们一行人,老人的情绪特别激动,抱着来看望她的钟惠明先生痛哭不已。老人只是大哭,并没有说什么,熟悉情况的志愿者陈厚志介绍道,老人的儿子已经不在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孙子尚小,全靠儿媳一人支撑起整个家。
记者此时想上厕所,同行的志愿者告诉记者,他刚刚找过,附近没有厕所。
老人家没有厕所,老人卧室的居住环境,更是难以想象的简陋,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卧“棚”,一间低矮、狭窄的茅棚。屋里放着一个梳妆台,陈厚志告诉记者,这是之前的爱心人士赠送给老人的。
没有生育能力,疾病缠身,这对女人来说,尤其农村的女人,没有后代,没有劳动力,就等于没有一切。
生活,甚至活下去本身,都很艰难。
虽然难,但她们没有放弃,70多年前,她们都挺了过来,现在更要好好地生活。我们在敬老院看到陈亚扁老人的时候,她向我们吻手问好,她拉着记者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让记者坐在她身边。
她一直拉着记者的手,看着我们,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手握住记者的手,时不时的摩挲记者的手背。同行的摄影师看见这一刻,纷纷举起相机拍照。
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唯独感觉到一只骨瘦如柴却又苍劲有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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