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母亲
11月15日,记者初访小马。脸上写满疲惫的他,发顶尽显稀疏,与他未足而立的年龄很不符。
作为12个受害儿童的家长代表,事发后,小马一直四处求助,上北京、赴上海、闯银川,靠贩养肉羊为生的他,由于疏于照料羊群,羊只染病死了不少。近来羊价大跌近半,靠羊为生的他,前后损失了二三十万元。
他的低迷不振,曾被人们解读为生意受挫,但在沉默许久后,他向记者吐露了真正的“心结”。
“孩子这事出来后,我媳妇儿的性子变得暴躁。原来她最疼这个女儿,现在没事就拿她撒气。每次进羊回来,儿子就会悄悄告状,说妈妈又骂姐姐了。偶尔忍不住时,女儿也会直接哭诉,说我不在时,妈妈又打她了怎样怎样……”
小马因为生计,经常要在宁夏、内蒙古、甘肃等地奔波,一年365天,一半以上的时间不能着家。
在有数的几天居家的时日,为女儿的事和媳妇儿闹别扭,就成了家常便饭。“事发后,女儿落下了一个毛病,就是夜半突然吵闹,怎么喊也喊不醒。一到这时,我媳妇儿就会骂她,而我就会骂我媳妇儿。最后,就是我开车离家,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在车里呆上一天。”
小马告诉记者,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媳妇儿。他们当地的文化风俗,将女人的“贞洁”看得很重,女儿遭性侵这事一出,观念保守的媳妇儿,难免会认为她变得“很脏”,不再“干净”。
“最冲动时,她甚至对女儿说过‘你怎么还不去死啊’这样的话,每到这时,我就感到心痛得不行!”
面对来访的客人,小马的女儿会以这样的姿势迎客:依墙而立、身体前倾、双手低垂、眼光躲闪。一眼望去,像是个犯了错甚至正在悔罪的人。
“我就是‘恨’她,恨她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小马的媳妇儿这样向塔拉解释,后者是来自北京尚衡(呼和浩特)律师事务所为他们提供法律支持的援助律师。
在塔拉眼中,小马媳妇儿的这种“自我辩护”,其实是另一种自责,是在为自己作为母亲的保护“失守”寻找出口,只是在下意识中,她把对自己的不满找茬发泄向了孩子。
中国科学院保护儿童及家庭心理支援中心主任龙迪博士,长期进行遭受性侵犯的家庭经验的跟踪研究。
在她看来,国外研究已经证实,遭受性侵犯的经历并不必然导致受害者的终生心理创伤,家人给予的支持最能减少孩子的心理伤害。反之,家人如果不能给予孩子正向的帮助,很有可能“在孩子伤口上撒盐”,对孩子造成更严重的“二次伤害”。
“性侵害发生后,不光是孩子本人,他们的家人也亟须专业的心理干预。可惜的是,专业人员和现有的政策法规,在关心孩子的同时,常常忽视帮助其家人治愈疗伤,导致家庭难以给孩子未来健康成长提供有力支持。”龙迪认为。
无奈的撤诉
在12个受害家庭中,老白的家境属于下等。因为他们夫妇,始终在家务农,靠六七亩地种玉米谋生。
“玉米一年只产一季,按每斤1元左右的价格,1400斤左右的亩产,收入约1400多元。扣除化肥、人工、水电等,一年的总收入在六七千元。”老白告诉记者。
老白家有两个孩子,出事的是老大。按老白的描述,至今为止,女儿仍然胆小怕人,“天一擦黑就不敢出去”。
在黄振辛被提起公诉的同时,12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律师,为受害儿童提供了法律援助,其中重要一项,就是代为提起附带民事的赔偿请求。他们向黄振辛及教育主管部门等五被告,为每位被害人提起连带赔偿各种损失约19万元。
“这笔钱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出处。其中约18万元,是心理专家对受害女童逐一测评后,给每人开出的约18万元的后期心理康复费用。”小田家的代理律师、广西方园律师事务所吴晖说。
四部委《意见》出台后,吴晖一直关注性侵儿童的心理康复费落实情况,并进行了多方调研。
“按照《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被害人提起附带民事诉讼,法院只支持已遭受的人身损害和必然发生的损失,而精神康复的费用没有涵盖在内。四部委的《意见》,首次将性侵儿童的精神诊治费用,纳入赔偿范围,这是未成年人保护的最大亮点。”就未成年人性侵案件而言,吴晖认为,相比人身创伤,她们的心理创伤可能更严重。
北京大学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主任徐凯文博士,在事发半年后,奔赴当地为这12名受害儿童做过一系列心理测评。在他提供的《受害儿童心理创伤症状评估表》中,有三名女孩的心理创伤程度达到5分的最高分值,平均分数为4.7分。
在这创伤度最高的三人中,就有遭母亲“唾骂”的小马的女儿。
“春风网”是大陆第一个预防性侵犯、援助遭遇者的公益平台,创始人隋双戈博士说:“童年时期的性伤害是最严重的心理创伤之一,其心理和社会功能的损害往往是长期的,需要尽早和系统的心理干预。”
去年5、6月份,12名受害儿童赴银川做过四五次心理咨询,这笔费用为每人1800元。
“一审开庭时,我们提出了18万的心理康复费用。依照法律,法院只支持‘已经’发生的费用,所以,走判决,每个受害人只能得到1800元的赔偿。”吴晖介绍,18万元的康复费用很难“一次性”得到解决,后期的康复费用只能以‘实报实销’的方式,花费一笔索赔一笔,“并且需要向被告人提起诉讼追讨”。
对于老白和他的家庭来说,在1800元的判决,和5万元的维稳调解款之间,选择并不难,因为这笔钱是他家七八年的总收入。
“我不要1800元,只想要这5万元。”老白的声音听上去微弱但很坚定。他的选择代表了更多家长的意见。在当事人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律师们放弃了法律上的突破判例,选择撤诉并签订了调解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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