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老英雄寻女25年未果 家人要求警方公开信息

今年4月，本报采访时，郭建民夫妇还在为寻女奔波，如今两位老人均离世

11月28日，郭建民去世后，亲属前来吊唁 摄/记者 吴海浪 田宝希

　　反腐老英雄寻女25年未果追踪

　　失踪女儿工伤胜诉 反腐英雄次日去世

　　法院判决撤销《不予认定工伤决定书》 当天是其82岁生日 女儿失踪调查无进展 家人要求警方公开信息国务院参事室新闻顾问为其撰文

　　女儿郭桂芳自1990年失踪至今的25年里，一直在等待女儿失踪案件能有积极进展的河北反腐英雄郭建民，于11月28日在家中去世。去世的前一天，是他82岁的生日，这一天他的家人终于拿到了郭桂芳工伤胜诉的判决书。但是，至死他也没有等来关于女儿失踪的任何明确消息。

　　他的家人称，家人最关注的还是失踪案，并要求公安局公开失踪案的相关信息。

　　针对他的去世，曾长期关注郭建民一家人遭遇的国务院参事室新闻顾问赵德润专门连夜疾书，为他和家人的不幸遭遇撰文。

　　女儿工伤胜诉 老英雄第二天去世

　　11月27日这一天，尽管河北省肥乡县县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可郭建民的子女们，还是在寒冷的冬天体味到了几丝温暖，因为当天不但是父亲82岁的生日，还是其家人拿到郭桂芳工伤诉讼胜诉判决书的日子。

　　这天上午，子女们匆匆忙忙从邯郸市丛台区人民法院拿到郭桂芳工伤胜诉的判决书后，为给近来一直患病不起的父亲过82岁的生日，回家时还特意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尽管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他已无法知道女儿郭桂芳工伤胜诉的消息，他的二儿子郭会增还是把这一喜讯“告诉”了他。

　　可沉浸在胜诉喜悦中的郭家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过完生日的第二天下午，郭建民竟突然去世了。

　　在他的子女们看来，郭桂芳工伤胜诉的消息，仿佛是穿透笼罩在他们心头阴云的一缕阳光，父亲的突然离世又好像再次让这个家庭坠入了痛苦与悲伤的深渊。

　　郭建民的丧事在他大儿子家中举行，他的尸体将在后天火化，于火化后的第二天下葬。举办丧事的现场，花圈摆满了整个院子，郭建民的一张黑色巨幅照片摆放在灵前，他的尸体被安放在冰棺中，尽管浓雾锁罩着屋顶，但黄纸点燃的火光不时把整个院子照的通红。在低沉的哀乐以及夹杂着的哭声里，许多前来吊唁者在灵前鞠躬默哀。

　　反腐后被开除党籍 女儿无故失踪

　　郭会增告诉法晚记者， 1982年，肥乡党代会期间，时任县委书记意外落选。当时任肥乡县常耳寨公社书记的父亲发现，这次选举当中存在很多极不正常的现象和违反民主选举的因素。于是父亲不顾个人安危，向时任新华社河北分社记者赵德润如实进行了反映，揭露了选举的内幕和真相。赵德润由此称他为“反腐败的老英雄、真英雄”。

　　在掌握了大量详实材料后，赵德润写了一篇题为《肥乡县少数人用文化大革命手法把县委书记搞下台》的内参迅速上报中央，引起党中央的高度重视，中央领导为此还作了批示，并成立专案组进驻肥乡，几十名县(乡)级领导干部因此受到了严肃处理。

　　在党中央的介入下，肥乡事件得到妥善解决，落选的县委书记恢复了职务。然而，由于郭建民得罪了不少官员，自己及家人的命运却因此出现变故： 1984年郭建民被开除党籍，撤销了职务，停发了工资。“当年姐姐郭桂芳因支持父亲反映问题并常帮父亲写材料，曾被无故辞退，1990年在县农业局值夜班期间神秘失踪，至今仍然毫无音讯。”郭会增说。

　　提起工伤诉讼几经波折最终胜诉，他称，去年5月，他和家人以肥乡县农业局出具的多张郭桂芳是在值夜班期间失踪的证明为依据，向邯郸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提出认定郭桂芳为工伤的申请，邯郸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则在出具的相关文书里认定郭桂芳不属于工伤，为此，郭建民家人将邯郸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行政诉讼至邯郸市丛台区人民法院。今年11月24日，该法院依法撤销了邯郸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作出的《不予认定工伤决定书》，3天后，他和家人终于拿到了这份判决书。

　　在郭会增看来，父亲至死都没有等到郭桂芳失踪案的任何明确信息，应该是父亲此生最大的遗憾。

　　寻女25年无果 成一生心头伤痛

　　25年前，郭桂芳失踪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是悬在家人心头的一个巨大问号。这个问号，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得郭会增心里好疼。

　　据他回忆，1990年6月16日晚，姐姐郭桂芳安顿好她不足3岁的儿子，到农业局值夜班，第二天她竟神秘失踪了。他回忆，当日父亲郭建民和母亲蔡朋娥曾到肥乡县公安局报案。

　　法晚记者了解到，郭桂芳失踪后，25年来，家人除在肥乡县及河北省多家电视台发布寻人启事外，还在邯郸、邢台、秦皇岛、石家庄、北京、郑州等地留下了寻找其下落的足迹。

　　在郭桂芳失踪的第三年，有个“意外的发现”。1993年2月，在距离郭桂芳家和县农业局大约2公里左右的油棉厂后侧的一个枯井中，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尸体上还压着一个磨盘大小的石头。蔡朋娥觉得石头上的皮带以及身形和头发都很像自己的女儿郭桂芳。当天下午，蔡朋娥和郭建民再次去辨认尸体时，尸体已经不见了。

　　郭会增还称，自从发现了那具女尸，尽管家人已隐约感到姐姐郭桂芳“或许已经遇害”，但家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为此，他曾多次到肥乡县公安局私下打探郭桂芳失踪案的消息，可每次都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信息。

　　失踪调查无进展 要求警方公开信息

　　今年4月初，对于郭会增当年父母到公安局报过案的说法，肥乡县公安局并不认可，该局相关部门负责人称，没有当年的报案记录，“也可以说当年郭桂芳失踪时就没报案，由于案件已过了20年的追诉期，所以现在也没立案。”

　　围绕这个争议，郭桂芳失踪之事经本报以《反腐英雄寻女25年未果》为题率先独家报道后，曾引起社会各界的极大关注，肥乡县有关部门也迅速做出回应，称肥乡县委县政府有关领导高度重视，已成立一个包括公检法在内的多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正在对此进行调查和了解，各部门各司其职，很快就会有一个公正的调查结论。

　　不久，肥乡县委有关领导及县农业局有关负责人还专程前往北京，就郭建民及其家人的有关情况，向赵德润和法晚记者当面做了说明。

　　在这次会见中，赵德润引用河南内乡县衙楹联，与肥乡县干部共勉：“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如负国，何忍负之”，“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赵德润最后表示，我们常讲“执政为民”，执政为民就是为人民服务，应该带着对人民群众的深厚感情为官为政。希望肥乡县相关部门的调查能够进一步深入，尽快查明事实，还反腐英雄郭建民一个公道，还社会一个真相。

　　时隔一个月左右，郭建民的老伴蔡朋娥不幸去世，肥乡县有关部门再次回应称失踪等相关问题正在调查之中。

　　今年10月，一直都没有等来调查结论的郭会增无奈之下，向肥乡县公安局寄出一份申请书，要求公安局公开相关信息。该申请书称，要求公开公安局当年是否立案、公安局有无当年报警和值班记录、现在的公安局立案通知书、发现无名女尸的那年肥乡县发现过多少无名女尸、有多少命案等相关信息。

　　同时该申请书还怀疑，1993年那具无名女尸就是家人郭桂芳，要求公开当年的案件材料。至今肥乡县公安局也没有对此做出公开回应。

　　网友发帖支持却遭威胁

　　年过六旬的高鹏程是一位电子工程师，同时也是一位非常关注新闻的热心网友。对他来说，郭建民的去世似乎“并不是很意外”。

　　据高鹏程介绍，他和郭建民从前并不认识，郭建民及其家人的遭遇还是通过媒体的报道才了解的。今年9月，他曾专程赶到郭建民家看望了每天靠吸管进食的郭建民。一直敢说敢做的他，为了表达对郭建民及其家人的支持和同情，今年下半年一直在贴吧上以好舒来的网名多次发帖。

　　帖子称，“郭建民当年在肥乡反腐败，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停发工资，女儿失踪25年无踪影。催人泪下，看来在肥乡反腐败太不容易了。”帖子还称，“听郭建民家人血泪诉说其一家人一连串厄运，悟全面从严治党正确性、必要性、及时性、艰巨性。反腐之痛，不该再痛。当年当事之人你在哪里？请看一看卧床不起、时日不多却反腐雄心不死的郭建民吧！请听一听郭建民一家人的诉说、呼叫、呐喊和期待吧！还郭建民25年失去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真相，了却郭建民25年挂念失踪爱女的心痛。揭肥乡、邯郸、河北官场生态冰山一角。反腐之痛，不该继续痛！”

　　谈及发帖引发的后果，昨天下午，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他和郭建民及当年肥乡事件的参与者无冤无仇，更不会有意为谁辩护，“发帖完全是出于正义和良知，但多次受到威胁，还有一些人提醒我不要再管郭建民家的事，否则让我在肥乡待不下去。”

　　国务院参事室新闻顾问为其去世撰文

　　长期对郭建民及其家人遭遇给予关注的赵德润，在获知当年的反腐英雄郭建民去世的消息后，针对郭建民及其家人的遭遇，连夜疾书，撰写了一篇题为《不信东风唤不回》的文章。该文围绕郭建民及其家人坎坷的命运，给予他高度的评价。

　　每当说起郭建民在当年肥乡事件中的贡献，后任光明日报社副总编辑，现任中央文史馆馆员、国务院参事室新闻顾问的赵德润总是感叹，他说，“如果不是郭建民仗义执言，如实向我讲述肥乡事件的真相，就揭不开当年肥乡选举的黑幕，郭建民也就不会得罪那么多的领导干部。”

　　据法晚记者了解，自当年发生肥乡事件至今的几十年里，郭建民大无畏的反腐败精神一直深深感染着赵德润，为此他曾特意给郭建民手书明代诗人于谦的诗《石灰吟》，这幅字，至今仍挂在郭建民的家里。在他看来，这首诗所表达的精神，在郭建民身上有很好的体现。此时，诗句“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就是对郭建民一生的“盖棺定论”。

　　这两天一直在料理父亲后事的郭会增，将会遵照父亲的遗愿，把父亲安葬在老家的土地上，届时他的母亲将和父亲合葬。

　　郭会增称，等安葬完父母，就郭桂芳失踪之事，他还会继续向有关部门要说法，因为这才是他和家人最关注的问题。他最后说，当年的失踪案，他从肥乡县公安局老警察处获悉，“其实郭桂芳失踪时公安局进行了初步调查了解，有人曾发现当天郭桂芳被一辆红色轿车接走。”(深度记者冯明文)

　　●国务院参事室新闻顾问赵德润撰文

　　不信东风唤不回

　　2015年11月27日，河北肥乡县反腐英雄郭建民在87岁(编者注：郭建民身份证上显示其1933年出生，但亲朋都称其87岁)生日这天，收到了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关于女儿郭桂芳25年前在农业局值夜班神秘失踪工伤诉讼的胜诉判决书，第二天便溘然去世。一个简单却久违的公正，也许多少抚慰了他失女的伤痛。

　　郭建民原为河北省劳动模范、肥乡县常耳寨公社党委书记，他廉洁奉公、嫉恶如仇，反对腐败不留情面。1982年肥乡选举事件中，他义无反顾揭露非组织活动，为党的建设做出了贡献。后来事情的发展触目惊心：1990年大女儿郭桂芳在单位值夜班神秘失踪；1992年因外出看病未及时交纳党费被开除党籍；1994年他与老伴、原河北省人大代表蔡鹏娥到县委会议上说明情况，又双双遭到非法拘禁。在上级部门的干预下，郭建民恢复了党籍、补发了工资，但寻女无果一直是心头之痛。

　　党的十八大提出“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对“加快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作了重要部署。郭建民重新燃起查清女儿失踪真相和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希望。2013年，郭建民向肥乡县农牧局(编者注：原农业局)申请认定女儿值班失踪为工伤，答复是登报寻女一年无音讯，法院裁定死亡再认定工伤。一年后法院裁定死亡，农牧局却变了卦：多年来一直认定“郭桂芳在农业局值班时失踪”，并三次出具证明加盖公章，却突然声称“查遍记录未有女职工值夜班先例”。邯郸市劳动社会保障局根据肥乡县报告不予认定工伤，郭建民依靠法律讨回了公道。郭建民家人多次到县公安局询问郭桂芳失踪案破案情况，得到回复是郭桂芳失踪后未曾接到报案，因此也未立案。《法制晚报》对“反腐英雄郭建民25年寻女未果”做出连续报道，中央领导同志批示后，邯郸市、肥乡县领导开始组织调查。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重点解决好损害群众权益的突出问题，决不允许对群众的报警求助置之不理，决不允许让普通群众打不起官司，决不允许滥用权力侵犯群众合法权益，决不允许执法犯法造成冤假错案。总书记这四个“决不允许”振聋发聩、针砭时弊，堪称法治建设中的一把戒尺。在人民当家做主、国家走向法治的今天，是否真正做到了执政为民、依法行政？是维护还是侵害了群众的合法权益？各级党政干部、公检法执法人员要经常用这把戒尺量一量。

　　宋代王令诗云：“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诗人表达的是对春天的挽留和对坚持的自信。今天，我们要留住的是社会的公平正义，我们要呼唤的是各级干部的责任和良知。对此，我们不仅有期待，而且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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