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报特派记者朱长振文图
今天,是5·12汶川大地震九周年。9年前,大河报记者在地震灾区都江堰、映秀镇用镜头拍下了10户家庭的合影。
这些家庭共同的特点是:一、儿女在地震中遇难;二、夫妻双方健在;三、房屋在地震中消失。当时,记者在他们房屋原址废墟上给他们拍合影,这些中年夫妻的中间都空出一个人或两个人的位置,记者知道,这是留给他们遇难的孩子。
以后每年的5月12日前,记者都会如约把前一年所拍的照片送给这些家庭。这一约定持续了9年。今年大河报首次启用直播模式来为读者呈现地震灾区的这几户家庭。
因种种原因,这10户家庭的成员已不能都联系上,而在联系上的家庭中,又因多种原因很难为夫妻双方再拍摄合影。今年,记者把镜头对准这10户家庭中能联系上的7户家庭。对于逝去的孩子,他们有什么话说?记者做了一个沉默的倾听者和记录者。
过去不应该被遗忘,持续回访,同样是为了不被遗忘。
地震前,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大家庭。李家几个亲兄弟住在同一个村子——都江堰向峨乡石花村,而他们的孩子又都出生在同一年,同在向峨中学读书。然而,地震时,这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全部遇难。9年过去了,这几个家庭中,有的重新生育的孩子已经上了小学,有的至今未能生育。9年来,他们互相安慰,携手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家庭档案】
母亲:王桂英,48岁
父亲:李富友,52岁
儿子:李志,遇难,15岁
2008年
李富友、王桂英站在自己家房屋废墟前
2017年
李富友外出打工,女儿李婷替父亲直播
大河报记者:地震过去9年了,你们家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王桂英:要是按年头算,2008年那一年是房子塌了,先是住了几个月的窝棚,后来盖了板房,住了小半年。到2009年,搬到邻近我们家的石花小区里,这里有几十栋住宅楼,住着以前的邻居,我们没花一分钱,政府给分了70多平方米的房子,又有了新家。现在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有水有电还有燃气,卫生也好,有专人打扫。再有就是我女儿李婷结婚了。现在我们夫妻心里总算有了着落,女儿很懂事,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现在有了小外孙女,家里更热闹了。
大河报记者: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什么?
王桂英:我们家虽然经济上不太宽裕,但也能说得过去,比地震前强多了。我丈夫李富友外出打工,一个月能有两三千元的收入,再有就是我有空的时候去外头给人家帮忙打零工,一个月也有几百元的收入。还有女儿女婿也有收入,所以现在日常生活没问题,也花不了多少钱。住房不用花钱,就是交些水电费,买些菜、油呀,不花啥钱。
【家庭档案】
母亲:陈玉梅,42岁
父亲:李富鸽,45岁
儿子:李勇,遇难,15岁
女儿:李贵妍,2009年10月9日出生
2008年
李富鸽、陈玉梅站在自家房屋废墟前
2017年
一家人重回老屋前直播
大河报记者:你们家9年中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陈玉梅:要说我们家最大的变化,我感觉应该是重新有了孩子,家里又有了生气,我们也树立了生活的信心。地震后的那一年,全家都不愿再去挣钱和种地,觉得活着没啥意思。有了孩子后,丈夫又去打工了,我在家照顾孩子,整天忙忙碌碌的,生活也充实了。
大河报记者:这个孩子听话吗?
陈玉梅:这个孩子不好养,太娇气,也不太听话,加上我们都溺爱她。
大河报记者:你们对将来有啥打算?
李富鸽:养好孩子,平安就好,我们现在的住房是国家给建的楼房,地都承包给了一家公司,我们自己挣钱过生活就行了,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
活着的人,死去的人,谁更不幸?这似乎没有答案。连续九年,记者回访这些地震中的失子家庭,这些家庭,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而被骤然扔进了一组啮合的齿轮里,一面是死的艰难,另一面却是回忆的痛苦与忘却的艰难。活着,就要承受回忆,这些家庭,以他们特有的方式,默默地尝试着缝补自己家庭的残缺。还好,现在的他们家园已建,希望在前。
【家庭档案】
母亲:贾益琴,44岁
父亲:李学,49岁
女儿:李培,遇难,15岁
2008年 李学、贾益琴夫妇站在自家废墟前
2017年 夫妻重回九年前拍黑白照之地完成直播
大河报记者:地震对你们造成的最大伤害是什么?
贾益琴:那当然是我女儿李培遇难了,我们女儿李培很懂事,长得也很乖巧,爱跳舞也爱笑。
大河报记者:这些年你们一直没有再生孩子吗?
贾益琴:地震后这九年,我怀孕过两次,都流产了。也许是我年龄大了,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去年你帮我联系的北大心理学教授来给我做过心理疏导之后,心情有了很大的好转,但他建议我到北京去找专家看看。
大河报记者:你们以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
李学:好多人建议我们再抱养一个孩子,我们不愿意,就这样过吧。
【家庭档案】
母亲:李群香47岁
父亲:唐术林,42岁
儿子:唐军,遇难,10岁
2008年 唐术林、李群香夫妇站在自家废墟前
2017年 女儿刚抱回家三天
今年最大的变化是唐术林通过投票当先为桤木林组的组长,而他们家抱养的一个女儿刚刚进家三天,可谓是双喜临门。
【家庭档案】
母亲:唐小红,44岁
父亲:丁本利,49
儿子:丁奎友,遇难,6岁
2008年 丁本利、唐小红夫妇站在自家废墟前
2017年 丁本利在养猪场,只有唐小红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唐小红自述:今年家里最大的变化是儿子离婚了,我要天天帮他带孙子,养猪场规模缩小了,只留下几十头母猪,现在儿子在阿坝养牦牛,我也准备再去那里投资,我现在还是四川省人大代表,很忙。
【家庭档案】
母亲:邓清秀,44岁
父亲:王贵学,43岁
大女儿:王欣玥,遇难,10岁
二女儿:王欣茹,遇难,6岁
2008年 王贵学、邓清秀夫妇
2017年 夫妻俩接受采访
地震后出生的8岁女儿上学去了,邓清秀在家午休。王贵学接受记者采访一个多小时后叫醒了妻子,邓清秀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岁数大了,养这么小的孩子力不从心了”。
【家庭档案】
母亲:姚若群,52岁
父亲:吴富贵,49岁
儿子:吴敏敏,遇难,12岁
2008年 吴富贵、姚若群夫妇
2017年 夫妻俩接受采访
姚若群自述:地震前,我有两个男娃,老大叫吴永刚,老二叫吴敏敏,他俩就差一岁,地震那年老大13岁,老二12岁。
从小这俩孩子就不一样,老大调皮、捣蛋,老二聪明、懂事,我和他爸都喜欢老二,不喜欢老大。
地震那天,老大和老二吃完饭一起去映秀上学,可老大逃学去了网吧,老二老老实实去学校上课。结果地震发生后,老二在学校没能逃得出来,在网吧里的老大成了他们全班唯一一个幸存者,他还用千斤顶在药厂救出一名女工,人家逢年过节还提着东西来谢他的救命之恩。
但地震过后,老大就不再上学了。现在他又去苏州打工了,去年又谈了女朋友,春节前农历二十八,他的奶奶去世了,他坐飞机回来,过完春节又回去了。现在我们地震后出生的小女儿吴姚姚已经在映秀小学上学了。
【记者手记】迷彩服
今年是我们大河报启用直播模式对汶川震区失子家庭进行回访的第一年,我特意穿上了九年前在都江堰采访时被铁军首长特批的一套迷彩服。
当年正是有了这套迷彩服的伴随,我进入地震核心区域,帮助十户失子家庭的男女主人站在他们家房屋的废墟前留下一张黑白合影。接下来的日子,我辗转汶川、青川和震中映秀镇,顺利地完成了对十户失子家庭的拍照工作。
向峨中学是我9年前进入地震灾区的第一站。校舍全部倒塌的校园内,到处弥散着悲痛的气息,操场上是大堆的无主茶瓶和书包。
负责抢险的铁军来自河南,我穿着政委给的迷彩服,背上相机,徒步跟随一支抬尸体的队伍往山里走。
天擦黑的时候,抬尸体的队伍停在一处山半腰,没有哭声,也没有鞭炮,只用一块木板铺垫,瞬间,一个坟墓出现了。
这个坟墓的主人,是15岁的李志,向峨中学初二(2)班学生。
坟墓离他家不远,是他平日上学的必经之地。我随他父母回到家中,可房屋早已倒塌,生活用品也都埋在废墟中。我让夫妻二人站在房屋前照张合影,这是我选择十户家庭中的第一户。
今年再去的时候,他家明显热闹了许多,因为结婚生子后的女儿李婷一直住在家中,给这个原本了无生气的家庭带来诸多生气。
李婷对我印象很深,她说当年她对我给她父母拍照片的举动非常反感,“我们都快疯了,你还来照相,真想把你的相机给摔了”。
但现在她开始感激我。今年直播时,我特意又问到了这个读者及网友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记者每一年都来回访,是不是将你们的伤口一次次揭开?”
李婷十分肯定地回答:“当一个人有巨大的痛苦无法承受时,是需要别人来一起分担的,谢谢你们大河报持续九年的回访,现在我们几个家庭的成员每一年都盼着你来呢,谢谢你帮我们这么完整地记录下来地震九年来的变化,这也是我们这些家庭浴火重生的九年,这太珍贵了。”
难忘记,2008年5月19日,地震后一周,我自都江堰紫坪铺水库乘冲锋舟第一次抵达映秀。穿上迷彩服,挂上铁军的臂章,我得以入驻在铁军的营房里做“随军记者”,而铁军的营房所在地,正在岷江边的桤木林村。
在桤木林的一周内,我用相机见证了桤木林人的生离死别,也记录下了他们在百年不遇的大灾难面前的点点滴滴,有十二口人的临时大家庭聚餐时的场景、邓清秀夫妇痛失双女悲痛欲绝的面孔、姚若群失去爱子坐在已成废墟的“家”前无助的眼神,也有董毅琴趁铁军看守间隙偷偷跑进映秀老街抢出一个塑料桶的镜头……
一年后,我再次来到桤木林村,给他们带去了去年我在此为他们拍下的近百张照片,并一一送至他们手中。再次记录下他们在这一年中的变化后,重新为他们拍一张照片,有一家三口大难不死之后的合影,有在板房间吃饭时的热闹场景。以后每年,我都会如约送去前一年为他们拍下的合影,今年是第九年,我想把这个约定持续到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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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地震9周年祭:因为忘不了,所以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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