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放生的蟒蛇如今踞食物链顶端
记录到坡鹿5年被捕食20次 其繁衍受到蟒蛇的威胁
海南坡鹿“蛇口求生”
保护区里的坡鹿
7月15日,精心维护的19650亩稀树草原,在此刻的细雨中化成迷蒙。这里是东方大田自然保护区,曾经生活着上千头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海南坡鹿,如今却只有428头。除去迁往文昌等保护站的坡鹿外,还有一些死于另一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蟒蛇腹中。
有记录的捕食是20次,这是2011至2016年间,蟒蛇捕杀坡鹿的次数。由于20多年前的几次放生蟒蛇行为,这里的坡鹿面临着生存威胁。
67岁的老管护员符其武记得,上世纪90年代期间,有关部门多次将查获的被盗野生动物放生在大田自然保护区,其中包括原本在保护区少见的缅甸蟒蛇。“很多人不知道,这些被放生的、原本不属于这里的缅甸蟒蛇,会对这里的生态造成什么影响。”
坡鹿的苦酒在人类的善行中酿下,20多年后,保护区坡鹿种群的繁殖速度遇到瓶颈,徘徊在400头左右;蟒蛇的数量却在上升,在缺乏天敌的保护区,蟒蛇站上了保护区食物链的顶端。
弱肉强食是大自然的规律,但为海南坡鹿设立的大田保护区并不是真正的野生环境,专家们开始了长期的调查研究,力求在坡鹿与蟒蛇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的解决办法。
坡鹿被蟒蛇绞杀。
南国都市报记者贺立樊/文 陈卫东/图
1、一张心酸的捕食记录表
7月15日,台风“塔拉斯”来临的前一天,东方大田保护区内已经下起阵雨。开着那辆老款的越野车,何斌斌艰难地挂上二挡,车子摇摇晃晃向保护区深处开去。
他已经和同事们做好抗击台风的一切准备,为房屋树木加固、为车子加固,唯独没有为坡鹿准备什么。
“坡鹿本就是自然里的生物,台风这种自然现象不会对它们造成伤害,反而有利于牧草生长。要知道,东方可是蒸发量大于降水量的地区。”两年前初到保护区时,何斌斌惊讶于东方独特的自然条件。如今,他伤感于另一个自然现象,比台风更凶险。
何斌斌记不清几次接触过小坡鹿,毛茸茸的坡鹿幼崽并不害怕人类,它们有着柔顺的绒毛,以及天真的大眼睛,并不知道自然界潜在的危险。
正是孩子般的天真,让许多坡鹿幼崽的生命,定格在一张《蟒蛇捕食野生动物记录表》上。
“2011年10月28日,下午9时10分,一组,人工草地,小鹿崽,刚出生不久,蟒蛇重量20多斤,已吞食。”这是记录表上的第一条信息,从此往下,是27则蟒蛇捕食坡鹿等野生动物的信息。
“2013年11月20日,上午10时07分,旅游小道入口,灌木林,小鹿崽,刚出生不久,蟒蛇重量20多斤,已吞食。”记录表的时间范围从2011年到2016年,另外还零星记录了2007年到2009年蟒蛇捕食的次数。
“2016年9月15日,晚上1时,三组瞭望台旁,草灌,小鹿崽,刚出生不久,蟒蛇25斤240厘米,吞食鹿崽(并消化),听到母鹿哀鸣声。”听见哀鸣的吴风二从床上爬起,赶到事发地点。
这是一条黄色条纹的缅甸蟒蛇,腹部臃肿。母鹿在一旁不安地哀鸣,两只前蹄交替蹬踏地面,绕着蟒蛇踏出一个圆圈,恐惧令它迟迟不敢上前。
发现吴风二正在靠近,蟒蛇迅速吐出消化一半的坡鹿幼崽,钻入草丛中。吴风二只看见这具模糊的小小尸体,母鹿的哀鸣还在周围回荡,循声望去,那位悲伤的母亲已经不知跑向何方。
5年间,记录到蟒蛇捕杀坡鹿的次数是20次。
2、两种一级保护动物
细雨暂停的间隙,40多头坡鹿从保护区的山岭区域走出,来到鹅炸河管护站前方的广袤草地觅食。人走过去相隔100米左右,埋头吃草的坡鹿就已经接连抬起头,机警地张望。
晃动几下耳朵,它们会朝前走上几步,确认不是同类,随即转身向远处跑去。在这片小腿深的草地里,藏着它们的食物与恐惧。
2015年,海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王力军曾经在保护区做过细致调查,他提出,保护区内的蟒蛇数量为46.8±78.3条,但抽样面积仅占保护区实际面积的2.14%,种群数量估计精度相对较差。
罗玩强、吴风二等管护员认为,根据日常的巡管经验,保护区内的蟒蛇数量在100条以上。
2007年,澳大利亚青年学者本杰明在保护区展开研究后,估计蟒蛇数量约有200条左右。
虽然保护区内蟒蛇的具体数量存疑,但是蟒蛇对坡鹿的杀伤能力,各方却有着统一的认识。王力军的报告中说明,在2011至2016年间发现的蟒蛇活动26次中,其中有16次(当时非2016全年数据)捕食坡鹿成体及幼体记录,占发现蟒蛇的频次比为61.54%。后来根据2016年全年数据,16次增加到20次。
在捕食坡鹿的记录中,大多数捕食的是坡鹿幼崽。今年4月的一天,油棕头保护站附近又传来母鹿的哀鸣。符宁赶去时,发现一条3斤左右的蟒蛇亚体正与鹿群对峙,这种体格的蟒蛇也能够将刚出生的坡鹿幼崽绞死。在管护员赶来之后,蟒蛇迅速离开。
整个保护区全员出动,终于抓住了这条小蟒蛇,鉴定后确认是一条缅甸蟒,“它与坡鹿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允许杀死,也不允许随意迁移。”第二天,吴德荣带着小蟒蛇回到发现它的位置,放生了。在缺乏天敌的坡鹿保护区,这条小蟒蛇也许会长成最大上百斤、两三米长的大蟒蛇,威胁着本地原生的坡鹿。
当无人机飞到鹿群上空,鹿群的状况一目了然。这是一群40多头以母鹿为主的鹿群,何斌斌仔细盯着遥控器屏幕,不一会儿,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可惜没有小鹿。”
这片19650亩的保护区,被人为打造成海南岛少有的稀树草原,其中猛禽与猛兽稀少。曾经遍布全岛的坡鹿,由于人为捕杀和栖息地减少,一度面临灭绝。最终在大田保护区,坡鹿找到了最后一块乐土,却仍然面临生存的危机。
6月初的一天,在锣鼓山管护站砍草的吴风二,看见了一群坡鹿,大约有24头母鹿,可是只有6头小鹿。“每头成年母鹿,每年可生育一胎。小鹿的存活率很高,出生一周就能奔跑。24头母鹿,应该带着10头以上的小鹿。”这意味着,有几头小鹿,未能成长的生命留在了这片草地。
30年前,符其武和同事围起了28公里长的铁网围栏,保留了这片坡鹿的原生地。除了坡鹿,这里还生活着野猪、黄猄和小灵猫等野生动物。与此同时,还有海南的本地蟒蛇,体型相对细长,有着黑色花纹,攻击性弱。来到保护区后,他见识到了蟒蛇的凶猛。不过,更多时候是另一种带着黄色条纹的蟒蛇。“那是1992年左右,相关单位查获了一批偷卖的野生动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全部带到保护区放生了。其中有很多条带着黄色条纹的蟒蛇。”此后符其武不止一次目睹了放生蟒蛇的景象。
这种凶猛的黄色条纹蟒蛇开始在保护区繁衍,绞杀小鹿的情况开始增多。保护区内缺少猛兽和猛禽,蟒蛇占据了食物链的最顶端。
十年前,保护区开始收集这种蟒蛇,送去文昌一家蟒蛇研究机构。文昌人符史柏参与过几次运送,“经鉴定是缅甸蟒蛇,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种蛇攻击性很强,不止吃小鹿,甚至吃本地蟒蛇。”
研究机构能够收留的蟒蛇数量有限,大多数蟒蛇还是留在了保护区。问过了坡鹿的最新数据,符其武叹了口气,“这几年都是在400头上下浮动,不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能够达到上千头。”
在2011年至2016年间发现的20次蟒蛇捕食坡鹿之外,是更多未被发现的捕食行为。
去年9月份,符史柏在鹅炸河管护站前的草地看见40头左右的鹿群,其中夹杂着不少小鹿。到了10月份,这批鹿再度出现,只剩下成年鹿,符史柏左看右看,广阔的草地上,始终找不到那几只小鹿的身影。
4、物竞天择?还是物种失控?
傍晚时分,雨势渐大,象草在风中摇曳。这种坡鹿爱吃的食物,会在降雨之后得到迅速生长,长成小腿深的草丛。为坡鹿提供食物的同时,也能够遮盖一条成年蟒蛇。
不久之前的一个下午,吴德荣在管护站附近的草丛中发现了一道螺旋形痕迹,这是蟒蛇的踪迹,表明其曾经在这里布下陷阱。“那是坡鹿食草的一条必经路线。蟒蛇悄悄埋伏在这条小路上,将身子盘绕成十字,如同一个绳套。等小鹿踩进‘套’中,蟒蛇马上弹起身子,迅速卷起来,将小鹿缠绕。”
这是一次绝对意义上的“死亡缠绕”,小鹿窒息而亡,随后,蟒蛇将小鹿吞入腹中,利用消化液,将小鹿溶解在体内。
前往公建坡管护站的小路旁,有一棵挺拔的厚皮树。去年10月的一个深夜,树下传来了母鹿的哀鸣。匆忙起床的吴德荣,披着衣服赶到现场,看见一具被蛇缠死的小鹿尸体,蟒蛇已经悄然离开。混沌的夜里,伴着哀鸣,母鹿舔舐着小鹿,为早已死去的孩子梳理毛发。
无论是生性凶猛的缅甸蟒蛇,还是相对平和的本地蟒蛇,它们都曾与毛茸茸的小鹿一样,从一枚脆弱的蛇卵,长成一条小蛇,渐渐长大。它们也曾与悲伤的母鹿一样,生育了孩子,为它们寻找生存的机会。
繁殖的需求,是生物的天性,也是一个物种繁衍的必要条件。
当这两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相遇在这片稀树草原。它们处于食物链的上下级关系,以自然竞争的方式,生存在这片人为打造的坡鹿保护区。
在自然的层面上,它们在这片相对荒野的区域,遵循着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这是理想中的解释;但是在现实的层面,在这片以坡鹿为名的保护区里,缺乏更高一级的捕食者,蟒蛇的数量在日益增长,坡鹿的数量却驻足难前。
打造一个接近野生的自然环境,是保护区建设的目的。但是现实的情况是,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野生环境。“没有完整的食物链,在保护区里,蟒蛇缺乏天敌。它们是食物链的顶端,制约着其它物种。”符宁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每一次看见坡鹿幼崽的尸体,泪水流在心里。
5、期待解决的“蛇口求生”
事实上,在这座“生态孤岛”里,食草的坡鹿与食肉的蟒蛇之间,缺乏第三个能够起到制约作用的物种,它们并不是公平的竞争。
1998年10月到2000年12月,来自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等单位的袁喜才、蓝文明等研究人员,参与调查并作《海南大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动植物资源调查》一文,其中提到蟒蛇在大田自然保护区较少见,游隼和红隼等猛禽“有时可见”或“少见”。
17年之后,曾经少见的蟒蛇正在迅速增长,猛禽依旧难得一见。原本在自然界先天形成的食物链条,正在一点点被打破。
缺乏足够的猛禽去制约蟒蛇,保护区曾经考虑将蟒蛇迁移。何斌斌将掉落的树枝踢向一边,迁移蟒蛇,可不像移动一根树枝那样简单。
“蟒蛇与坡鹿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迁移它们,需要省部级林业单位的批准。”这个方案没能通过,作为保护区办公室工作人员的何斌斌,了解到复杂的迁移蟒蛇过程。首先需要对保护区现场进行调查和取证,确认此处的蟒蛇已对当地物种造成威胁;其次,迁往的地方要适合蟒蛇生存,不会伤害蟒蛇的同时,也不能再次发生蟒蛇危害当地物种的现象。
很难同时将这两个条件满足,迁移蟒蛇的工作暂停。在保护区成立之后的20年间,坡鹿数量迎来了跨越式的发展,即使存在上千头坡鹿时,蟒蛇捕食坡鹿的现象仍然很少出现。
可是近20年来,当坡鹿的数量开始稳定,蟒蛇捕食坡鹿的现象却逐渐增多。蛇群与鹿群,究竟如何相处?
“保护区目前针对蟒蛇的处理办法,是对蟒蛇种群展开研究,包括蛇群与鹿群的关系。”分析蛇群的生存规律,才能把握这种凶猛的动物,何斌斌介绍,保护区已经着手开展这项工作。
与此同时,保护区正在研究重启人工繁育。位于G225公路的保护区大门旁,新的大门正在施工,结合现有的旅游资源,人工驯养一批坡鹿用于旅游观赏。开展旅游项目的同时,人工繁育扩大坡鹿种群,也许是“鹿蛇问题”的另一个解题公式。
雨夜之后的新一天,巡管员们没有发现蟒蛇捕食小鹿的现象。两个物种之间的过往,期望能如过境的台风,消失在茫茫的稀树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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