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报记者陈耿特约记者黄良策
编者按
古代书院的创立,最初的功能是“讲学”,兼容并蓄,允许各家学说发言,自由辩论,且以民间办学为主,如宋代的“白鹿洞书院”等;受功利主义影响,书院后来的功能逐渐向“考课”发展,重在考取科举功名,且以官方倡导为主,像清代康熙年间创建的琼台书院。
海南历史上的书院不胜枚举,“讲学式”的书院并不多,其中以明代文昌的“玉阳书院”为翘楚,难能可贵的是,它还是一家官方主动创办、民间积极参建的书院,邀请了当时和后世都认为是学界“大咖”的王弘诲、王塘南和许子伟等人前来讲学。
进入清代,玉阳书院一度迁建,先后更名为至公书院和蔚文书院,曾经多次重修和扩建,到1869年,添建一座正厅后,成为海南历史上唯一一的五进式书院。该书院还是海南历史上唯一拥有专志《蔚文书院全志》的书院。
粉红的墙体,灰黑的瓦顶,青色的瓦当,依傍小山而建,拾级而上,玄武岩的台阶,精美的木雕,有中庭,有前院,有后堂,有后院,有尊经阁,还有花草树木散布其间……位于文昌市区孔庙和文昌阁右侧的蔚文书院旧址,虽居闹市,却很宁静祥和,就像是一座小型的园林。
今天的蔚文书院,早就丧失其创立之初的讲学功能,成为与孔庙和文昌阁合一的景区,而其名称则先后经历了“玉阳”和“至公”,“蔚文”一名反而得之较晚。
玉阳书院平面图。 (《蔚文书院全志》插图)玉阳书院▎独领风骚
“玉阳书院,在县北门外文昌阁之右。万历乙未年,知县贺沚、邑绅林有鹗、林有鸣、曾应期等捐赀创建。立会,讲学,课文。置田收租,以供修理、办祭。后地震,崩坏,林有鹗、林有鸣重修体仁堂、文在兹坊,复捐田以足公费。”清康熙《文昌县志》简要记载了该县有史以来的第一家书院。
倡首建书院的知县贺沚是江西庐陵(今吉安)人氏,明万历甲午年(1594年)到任,第二年就与文昌士绅一起在县城西北面的玉阳山脚下创建玉阳书院,第三年落成。以病乞休回籍的定安进士、南京礼部尚书王弘诲,琼山进士、户部给事中许子伟和县令贺沚等人撰联多副。
王弘诲写下:“道贵审几、舜跖两端宜早辨,学求先觉、圣在一念慎初分。”
许子伟写道:“政者正也、一正能开众正、传无欲正印、永端政本,仁者人也、众人元属一人、提有觉人寰、广播仁风。”
贺沚也有两联,其中之一为:“智水仁山、一派渊源归瀚海,礼门义路、千年文教在昌阳。”下联还道出了书院的旧址是在玉阳山的南麓,因为古人将“山南水北”称为“阳”。
玉阳书院建成后,确立了讲会制度,重在讲学,允许不同学派讲学,具有初代书院的教学特点,是一家典型的“讲会式”书院,与注重日课、月考的“考课式”书院截然不同。于是,玉阳书院吸引了琼州各地著名学者百里赴讲,士人学子更是趋之若鹜。
海南师范大学图书馆馆长胡素萍教授告诉记者,玉阳书院实行开放式教学,广邀名贤到书院讲学,王弘诲就曾经前往书院讲“心学”,主张“养心莫善于寡欲”;许子伟因弹劾权贵,一度被贬到贵州铜仁府,归籍养母后,也曾到玉阳书院讲学。
据清嘉庆己卯年(1819年)初版的《蔚文书院全志》记载,当时来书院讲学的“蔬粥相对,累月不辍”,邻县不少士民也有慕名参加讲会的;讲学多采用问难论辩式,来者自由发言,“或据自得而示真宗,或问难而析疑义。要以自识本心为功,而支离污漫一切黜焉,学者翕然从之”;到会听讲的既有草野之民,农夫百姓,也有当地总角童子,一时观感,四方风兴。
“学者讲会,对书院的兴盛有不小的影响。”胡素萍说。
1596年九月,王弘诲主持讲学时,主张“崇实修,黜虚谈”,讲学之余,对玉阳会友讲了6条“会语”,相当于立下了讲学、求学、为人、处世的规矩:“学者且讲工夫莫讲本体,且立名节莫立门户,且求自信莫求人信;学者须先立定,必为圣贤之志;德业、举业原自合一;格物,即诸说皆可相通,犹云知之所至,行亦至焉;学道者如登山,然开眼见山非不了了;君子之道只闇然,日章尽之彼;大学问。”
知县贺沚还邀请其老师王塘南前来讲学。王塘南是明代“心学”大师王阳明的弟子。王阳明去世后,他的门生纷纷建立书院,传播“王学”,一些弟子在江西吉安建立了“西原会”,王塘南曾在西原会的体仁堂讲学,使得王阳明的学说进一度向南传播。
贺沚本人也精通王阳明的“性命之学”,每月都会亲临书院,“一日课文,二日会学”,与学者们过从往来,问道论学,关系极为亲密,被学者视为知音。许子伟曾在讲学后赋诗:“好筑山堂深未深,篮舆便得两登临。共寻胜日无边景,时访先天一点心。苗发雨翻新作浪,枝头鸟宿故知音。乾坤不惜明开眼,红紫东风自古今。”
“官员和学者之间的竞相烘托,使玉阳书院一时间闻名遐迩。”胡素萍对玉阳书院的评价极高,“在史籍记载中,海南形成讲会制度的书院很少,就此而言,玉阳书院在同时期的海南书院中,可谓独领风骚。”
然而好景不长,10年后的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琼北大地震”,作为海南史上破坏力极大的自然灾害,给后世留下了海南最大的潟湖——东寨港,当时还有不少民众伤亡,大量建筑倒塌,玉阳书院也未能幸免。
好在林有鹗等乡绅又热心捐资,重修了体仁堂和文在兹坊,并继续捐田,充实书院资产,以保障后续经费。《蔚文书院全志》记载,明代民间捐置和官方拨置给玉阳书院的田亩,共有四庄(每庄从十几亩至几百亩不等)之多。
原任知县贺沚还专门寄来“助工银”八两,时任知县冯虞廷也捐银十四辆,乐会(今属琼海)知县刘海禹也助银三两,帮助重建书院。
在晚明时期,玉阳书院走过了将近半个世纪的辉煌历程。
迁入城内的至公书院平面图。 (《蔚文书院全志》插图)
至公书院 ▎迁入城中
进入清代,朝廷最初对书院采取抑制政策,直到康熙时期,各地才开始新建和修复书院。
各种《文昌县志》的记载显示: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文昌知县何斌奉朝廷之命,在文昌阁内设立义学。20年后,乡绅云在青捐资迁建文昌阁,同时将玉阳书院迁建于文昌城内,也就是现在的位置。
到了雍正九年(1731年),知县梁继世将义学和书院合二为一,并更名为“至公书院”。
与清代全国各地的绝大多数书院一样,这家书院已不再以讲学为主,而是组织学子专习举业,以考取功名,失去了原有的办学特色,几乎与官学和科举制度融为一体了。
记者近日寻访海南书院旧址时,一度想重上玉阳山,一探玉阳书院遗迹,于是跟文昌市博物馆馆长黄志健联系,得知他2011年就去找过,当时还遇见了一位102岁的郑姓老人,老人说没有见过书院遗址,黄志健也找不到任何遗物,只好悻悻而归。
蔚文书院后院是个三合院。 海南日报记者 李幸璜 摄 1869年,蔚文书院扩建为海南历史上唯一的五进式书院。(《蔚文书院全志》插图)蔚文书院 ▎五进式书院
嘉庆九年(1804年),广东学政姚文田视学粤东,来到文昌。此时,书院迁入城中已近百年,部分建筑坍塌,官方将书院改建在学宫的遗址上。
据咸丰《文昌县志》记载,当时的建筑格局为“讲堂三间,堂下左右翼两廊,前为大门三间,大门下左右两廊,竖师生同甲坊于大门前廊下正中。又前为照壁,砌杏坛篆字碑于墙中。嘉庆九年平基时,得南开路门,通于崇儒门。讲堂后为堂三间,后堂下左右翼两廊,后堂之后为尊经阁,厨房在讲堂之两旁。”
书院面貌焕然一新之后,有远见的人都预测将来会“人文蔚起”,因此改名为“蔚文书院”。据《海南古代书院》一书介绍,书院保持了大多数书院的建筑特点,具有祠堂和庙宇的特点,其院舍形式为四进式,中轴建筑共4座,面南背北依次为大门、体仁堂、崇祀堂和崇正楼。
不断再版的《蔚文书院全志》还记述,后来在同治八年(1869年),蔚文书院又增建一座正厅,院舍扩建成五进式。蔚文书院因此成为海南历史上唯一的五进式书院。
胡素萍教授认为,与海南的其他书院相比,蔚文书院有三个特点:一是书院历史延续不断,历经明清两代风风雨雨,是书院中的佼佼者;二是师资力量强,王弘诲、许子伟等海南名师曾在此讲学;三是建制完备,具有中原地区书院的共同特征,在古代海南书院中一枝独秀,对儒学、理学在海南的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
20世纪初,所有的书院都改为新式学堂,蔚文书院走过300余年之后,终于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
【特别鸣谢:海南师范大学图书馆为本文写作提供参考资料。】
蔚文书院现存的建筑沿袭了琼北传统建筑的风格。 海南日报记者 李幸璜摄
文海南日报记者 陈耿
1594年至1599年,江西人贺沚在文昌当了6年知县,不但创建了玉阳书院,振兴了当地教育事业,还做了大量利县利民的实事、好事,淳化了民风,连牢狱里都长了苔藓。据清康熙《文昌县志》记载,文昌因此有了“海外邹鲁”的美誉,而贺沚也颇受后世好评——“盖邑之第一循良也”,是有史以来口碑最好的县令。文昌父老对贺沚的感念,以及他对文昌的情感,延续到他离任之时,甚至是致仕之后。
诚然,县志和府志对贺沚的记述都很简略,只言片语,难以窥见全貌。好在同时期的定安进士、南京礼部尚书王弘诲和琼山进士、海瑞学生许子伟,都跟贺沚有过交往,并留下几篇文章,藉此可以得知贺沚的行略和性情。
让我们借着王弘诲的《贺令君生祠碑》一文,将历史回放到1599年,贺沚被提升为苏州同知,离开文昌的那一刻。当时,文昌县的男女老少上千人,啼哭着将贺沚送到郊外,由于人多,导致交通拥堵,马车无法行驶,贺沚下车来慰劳一番,与众人一起涕泣,人人都泪湿衣襟,文昌的父老子弟还是舍不得他离开,竟然跟在车后,“复驰二百余里”,来到海口港边阔别贺沚,相互拥抱涕泣。他上船后,文昌士民一直目送,仍是不愿贺沚离去,“自是以来,未之前闻也”。
依据王弘诲的文字,贺沚除了创办玉阳书院,至少还为文昌做了10件事。
贺沚到任次日,就发文告禁止“淫祀”,反对民间迷信活动,“于是庶士跄跄,庶民廪廪,谓神君在,毋及丹书”。
对于长年暴征民田赋税的机构,贺沚则罢黜乡里的小官小吏,至于征运的吏员也全部革除,由民众自行输送,以免官吏长期侵害老百姓的利益。
听辨诉讼,贺沚则弄清双方事实,谨慎判断真伪,更不让犯事者以钱财赎罪,逍遥法外,玷污了司法的公正。
王弘诲认为,贺沚在这些方面表现出了其“廉”的一面。
此前文昌民风慵懒,应当去除的成分太多,为了警戒不良之辈,贺沚制定了一系列针对杀人放火者、强行入室者、玩弄文字曲解法规者、抢劫盗窃者的惩戒条规。
贺沚还公开公示民众的田亩和岁赋数额,使得办事的吏胥不敢上下其手,“两造当前,洞若观火”。
案头上没有过夜的公文,监狱里没有蒙冤的民众,老百姓都为贺沚的执政能力表达出真挚的钦佩之情。
王弘诲称,这些成绩都是贺沚其人“才”的一面。
及至县里遭遇旱灾,贺沚的恻隐之心和慈祥情怀更是有目共睹,他减少膳食,步行祷告,形容枯槁,终于求得了甘霖;对于受灾严重的民众,贺沚则进行赈济。
老百姓犯了过错,贺沚从未急于斥责训诫,而是委婉地谆谆教诲,务必打动他们天性中的良知。于是民众都洗心涤虑,父老则告诫子弟说:“你们要循规蹈矩,不要为非作歹,伤了父母官的好心。”
王弘诲在碑文中说,这是因为贺沚执政本乎“循良”,而出于“由衷”,因而民众也以赤诚之心相待,“其始至境内,则杲杲然如宾出日,既则熙熙然如登春台,又则陶陶然如饮醇醪,政成则呱呱如赤子之恋慈母。”
此外,如修缮学舍,扩充学田等振兴教育的事,贺沚更是不遗余力;其门下生员,大多登科中举,于是“庶士歌而庶人舞,一则曰:仁君吾父母也,一则曰:仁君吾师帅也”。
多年以后,贺沚致仕家居,61岁生日时,文昌士子还集体为他祝寿,《赠文昌县尹贺定斋家居六十一寿序》一文今仍得见。贺沚也回赠一诗《寄文昌父老》:“年年修祝祝重来,此日祝词曷为哉?岂有精诚通父老,愧无怀保及婴孩。何堪杖履随双舄,难对离亭酒一杯。去也几回成怅望,岭头遥寄五花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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