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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松说自己厌恶毒品。“这玩意儿是个亡国灭种的东西,要离它远一点。”他自称不碰毒品是自己的原则。开始制毒后,他身边多出了很多吸毒者,在他眼里,这些人“都不讲规则,没有节操,没有下限,满嘴跑火车”。
在许多同学印象里,林松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他不抽烟,怎么让都不接,也不喝大酒。”在家打麻将时,他也只玩一块两块的,5块的都不打,“硬拉他都不坐”。
有段时间,家里游戏厅流行“捕鱼”的赌博游戏。很多年轻人都跑去玩,林松偶尔也会过去,但他只站在一旁看。
他说自己选择制毒,“纯粹是为了钱。”
决定制毒前,林松刚刚经历一场彻底失败的“创业”。他攒下的所有积蓄,以及父母的“家底”全都在那场生意中赔得精光。
那是2015年,林松27岁,他带着所有身家去外地投入那场“创业”时,家人曾劝他要慎重。他的表姐还记得,那时林松急切地想抓住眼前的机会,一副豪迈的样子
“拦都拦不住”。
他的母亲刚好在那时突发了严重的心脏病,因为家里钱都交给了林松,最后只能向亲人邻居借了6000多元,勉强做了手术。
从梦想巅峰跌落后,林松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一位他身边的朋友曾看到,林松把自己关在当时租住的楼顶阁楼里,三四天不出门,因为身无分文,“连衣服和鞋子都是朋友帮他买的。”半夜时,住在楼下的朋友经常听到林松“嚎叫”。
后来他回到长春,把目光投向暴利行业,想要找到快速来钱的方法。他研究过鱼食,“150块钱一包,2块钱成本”。他买回一大堆书,不停地实验配方,但始终没有成功,“就差那百分之一”。
在合成鱼食的某个瞬间,他想到了毒品。
2016年7月份,他告诉父母自己重新找到了工作,需要租房子。父母把刚刚攒下的两万元打了过来,成为了林松制毒的“启动资金”。
他选择租住的小区,“偏僻,但交通便利”。他在那里租了两套房子,一套两居室自己住,另外一套三居室作为“制毒工厂”。
一开始,这个文科生对制毒一无所知。他买了关于化学和药品最基础的书籍,然后每天都泡在网上的化学论坛。再后来,他又购置了一套设备,开始摸索。
“我开始怎么试验都不成功,我也是经历了很多失败的。一边学习一边制,发现哪里不对就再学习。”他说自己当时不能再接受失败,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把一件事做成功。
那时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研制的是不是毒品,“人不能窝囊一辈子”,他迫切地想要挽回损失,证明自己。
他记得研究到最关键的一步时,已经顾不上吃饭睡觉。感觉到累的时候,拿出手机想看时间,手机已经没电了。充上电他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后来,他能熟悉地背出多种毒品的分子式和制作方法,甚至自己改进了制毒工艺。在“制毒工厂”里,一半设备都是由林松自行设计的,他把设备规格写出来,再画出模型,然后交给玻璃厂定做,“可以省去一半的制毒过程”。
2016年10月份时,他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冰毒了。再过一个月,他微博上两年未变的标签“来自iPhone 5s”,变成了当时最新款的iPhone 7 plus。
他带上新买的单反相机,去了自己向往已久的呼伦贝尔和九寨沟。这时他有了新目标:要赚两个亿。
毒品生意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顺利,林松很快就觉得“钱不过是个数字游戏”。他开始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制毒技术上,每天都在“制毒工厂”待到半夜,研究纯度更高、更隐蔽的毒品。他添置了新设备,想要扩大生产,“一天30公斤”。
他在圈内迅速闯出了名气,甚至参加了一个“制毒大赛”,和几个东南亚国家的制毒技师在网上直播制毒。
“他们最快的15个小时结完晶,我用了7个小时。”在看守所,聊起制毒,林松马上翘起了二郎腿,身体向后靠在审讯椅上。“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还挺厉害的。”谈起这次比赛经历,他想抬起手,但被手铐拽住,发出铁链碰撞的声音。
肖光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因为气味很大,制冰毒最后的脱氧环节一般都在深山或者农村等偏僻的地方。很少见像林松这样直接在城市里做的。“他改进了技术,味道确实小了很多。”
“之前东北都是毒品流入地,现在林松的毒品是从北往南销。”肖光手指点了点桌子,侧头说,“这家伙可以说局部改变了中国毒品市场的格局。”
发现林松制毒的线索后,肖光每周都要到省厅、市局参加专案组会议,分析案情、部署侦查手段。在吉林省历史上,几乎没有发生过规模如此巨大的制毒案件。从局长到普通民警都关注着案件的进展,所有人都等待着收网的那一天。
吉林警方把案情上报给公安部,很快被批准列为公安部督办毒品目标案件,指示吉林省警方“全力侦办”。
3
林松租住的小区正对着一条6车道的大路,上面几乎见不到车辆。马路是下坡,站在小区门口向下看,能清楚看到这座城市的边缘,远方没有高楼,天地连成一线。
为了取证,肖光在10号楼对面的楼上安排了监视点。大部分时间他和几个民警都待在楼顶,把望远镜瞄向对面701房间的窗户。
他们发现,目标人物白天除了收发快递,出门并不多。每天晚上11点后,整个小区的灯逐渐熄灭, 701房间却会忽然亮起来,房间窗户搭了层绿色的绒布,从外面能看清一个人影不断来回走动。
有时半夜,对面会突然“开窗放气”。
“绿色的帘子飘飘荡荡,又有白烟冒出来,看着还真有点瘆人。”王艳成对当时的情景记忆深刻。
也正是这个时候,肖光从望远镜里看到,对面房间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烧瓶、烧杯,“就像一个小型化工厂”。
那时林松每天都在屋子里忙得不可开交,他完全没有觉察到,50米外的另外一栋楼上,有一双眼睛从没离开过他。
已经当了20年警察的肖光经常跟毒品打交道,他喜欢穿着一件皮夹克,紧锁的眉头很少松开过,时间长了,两眉之间生出了厚厚的褶子。他获得的两次二等功都与抓获毒贩有关。但这一次,他说自己也难免紧张,“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个多大的案。”
他已经记不清第一次看到林松的具体日期,但对那天的天气记忆深刻。
“不知为什么,那天雪大得出奇。”肖光说那是长春去年最大的一场雪,走在路上雪花直往嘴里灌,眯着眼才能看清前方。
上午10点左右,一个年轻人在单元口出现了,虽然比户籍照片胖了不少,肖光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林松。他从车里盯着林松,个子不高,微胖,穿着一条有些褪色的牛仔裤。这一次,经验丰富的肖光并没有看出,眼前的年轻人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林松那天要出去接货,下楼前他拉开窗帘看了看楼下,发现停了辆没见过的新车,没有挂牌。小区楼下一共有15个停车位,他记得所有的车牌号。再仔细看,那辆车的排气筒正往外冒着白烟。
“车里有人”。他说自己当时有些迟疑,下楼后往车里瞅了两眼,觉得这辆车奇怪。他甚至怀疑车里可能是两个警察,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裹紧衣服就走出了单元口。他告诉自己:“这辆车不是来盯我的”。
这是肖光和林松的第一次碰面,尽
没有目光接触,但车里车外的人都看到了对方。
无牌车辆跟着林松出了小区,肖光透过车窗看到,林松走进一个快递代售点,随后取出了一个微波炉大小的纸箱。
代收点回到小区不过两公里的路程,林松换了3辆车,“绕了半个净月区才到家”。到小区后,肖光从远处看到林松抱着箱子,用一只腿顶着,再弓着腰往10号楼走。他每走一段就停下来,然后拿出手机拨弄,头却四面环顾,观察周边情况。
箱子里装的是麻黄素,制作冰毒的原材料。
林松把这些箱子搬到7楼的房间,那是套还未装修的毛坯房,三室两厅,一共140平方米。每个房间都堆放了一些设备器皿,林松在那里分别进行不同的制毒程序。
后来在审讯室里,他告诉肖光,如果原料充足,在自己被盯上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已经可以生产10公斤冰毒。
4
12月,林松制作的毒品已经开始供不应求。
肖光也从对面楼顶上看到,林松抱着箱子进出单元口的频率越来越高,晚上701房间的灯也越来越晚熄灭。
但只要回到卧室,他就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在监视过程中,肖光也看到了林松的生活。他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除了几件简单的家具,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靠近床边的墙上,堆满了书籍。白天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沙发上看书。临近春节时,他看到林松买回了一袋速冻饺子,给自己下了吃。
看书是林松最大的爱好,他最喜欢历史题材和人物传记。一位长期与他保持联系的同学回忆,上学时,林松的历史很好,总能讲出很多传奇故事,“我很佩服”。
他曾在微博里用几张图片来总结自己的过去,其中一张是自己看过的一本书,名字叫《追寻生命的意义》。
春节过后,准备收网的专案组加大了监视力度。肖光调来8个同事,分成两班,整夜蹲守在“制毒工厂”对面的楼顶。
“一班前半宿,一班后半宿,换下来的就去楼下的车上睡一会儿。”王艳成说。
楼上很冷,夜间气温最低接近零下30摄氏度。肖光和几个同事,穿上警用大衣,外面再套层军大衣。后来实在受不了,就把楼道里别人家盖大葱的破棉被拿上来,披到身上。
“冻得尿不出尿。”肖光撇撇嘴说,团队里4个辅警,“冻跑了仨”。“人家说这活
干不了了,太苦了,想干点别的。”
最冷的是脚,王艳成记得,当时脚已经冻麻了,“杠杠磕都没啥感觉”。没过几天,几个同事脚上都生了冻疮。
抓捕行动的前一天晚上,肖光想去“制毒工厂”听听动静,“抵近观察”。他自己来到单元口,王艳成在身后的车里放哨。
让他想不到的是,刚到单元口,林松突然出现了。肖光赶忙假装在单元门上按了几个密码,但是门没打开。他正想开口请林松帮忙,门锁“啪”的一声就开了。
“忘带钥匙了?”林松问他。
肖光连忙笑笑,向林松道谢。这时王艳成看到两人在门前对话,怕林松起疑心,在单元门关上前,他对着肖光喊:“斌哥,今晚通宵打麻将,我去买桶水。”
进楼后,电梯门打开,肖光和林松走了进去。林松按下7层,肖光看了一眼门边的数字,按下了10层。
后来肖光才知道,王艳成的话和自己的动作让他们暴露了身份。
那天林松从自己卧室出来,打算去10号楼完成制毒的最后一道程序。在单元口前,他看到肖光心里忽然一惊,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天坐在车里的人”。
他说自己能感受到肖光身上的气场,“那股劲儿,很重,很不一样。”
听到后面有人喊打麻将时,林松几乎确认身边这个人就是警察了。他认识这个单元里所有打麻将的人,“根本没有他俩。”
上电梯后,林松和肖光都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不过,肖光按下10层的那一刻,林松“当时就懵了,都有点站不稳”。他确定,和自己站在同一部电梯里的人,一定是来抓自己的。
他很清楚,10楼根本没住人。
进入“制毒工厂”后,林松按下房灯开关,灯却没亮。他跑去电表箱查看,发现自己家无缘无故跳了闸。
回到屋内,他开始操作制毒,结果设备冒起了浓烟。这让他有些慌乱,“急得火急火燎的”。他跑过去关掉了几个阀门,把废料倒进马桶。
那天从10楼下来后,肖光暗骂自己暴露了身份,然后回到对面的楼上继续观察。没过多久,对面“制毒工厂”里忽然冒起了浓烟,他拿起望远镜,看到林松在房间里“乱窜”。
“我以为他那里失了火。”他想去救人,又担心闯进去后,现场没有毒品成品,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但如果不救,屋里的这个年轻人可能就会就此丧命。
后来他还是冲下了楼,“救命要紧”。刚到对面楼下,留在楼上观察的王艳成就告诉他,“烟没了,人也没事”。
和林松再次碰面后,肖光清楚,抓捕不能再等了。他们连夜制定了抓捕方案,第二天上午,几位全副武装的民警冲进“制毒工厂”,把林松摁在地上。
“工厂”的阳台上,摆着两张桌子,上面铺满了淡黄色的晶体,那是他刚刚做好,还在晾晒的冰毒。
肖光在林松卧室里搜到了他的护照,上面已经贴上了外国的签证。在后来的审讯中,林松告诉肖光,他已经计划好抓捕的第二天飞去国外,“学习更先进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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