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张京品、陈尚才、刘洲鹏
6年前的一幕让次仁拉姆印象深刻:她和同事来到聂荣县一名聋哑学生家中,开展送教上门服务。孩子看到她携带的物资里放着的校服格外高兴,比画着让母亲为自己穿上校服。
次仁拉姆在北京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10月22日摄)。受访者供图
“我能强烈感受到残障孩子想入学的渴望。命运对他们已经造成了不公,特殊教育就要通过爱的滋养,让他们能够平等享有受教育的权利,尽可能消除残障学生融入社会的障碍,给孩子多一个人生选择。”党的二十大代表、西藏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校长次仁拉姆说。
2013年,藏北草原第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建成,次仁拉姆亲历了那曲市特殊教育从无到有、从有到优的发展过程。如今,越来越多的特殊孩子在她和同事的教育帮助下,走出精彩人生路。
寻找“折翼天使”
已是高原10月,藏北草原漫长的冬天已悄然来临,雪总是偶然间会飘起来。受疫情影响,坐落在海拔4500米的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尚未开学,学校制定了线上教学计划,指导孩子们的学习。
这是西藏自治区那曲市的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2021年5月11日摄)。受访者供图
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是那曲第一所对视障、聋哑、智力障碍等多种类型的残障儿童进行九年义务教育的特殊教育学校,热爱教育事业的次仁拉姆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今年47岁的次仁拉姆,从小在那曲长大,1994年从西藏民族学院中师班毕业后,就投身到家乡的教育事业中。
2003年,一次学习宣讲会上,次仁拉姆第一次了解到特殊教育。彼时,她还在那曲地区(2018年5月那曲完成撤地设市工作,2018年之前称那曲地区)安多县完全中学任教。
“做老师的,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接受好的教育,残障孩子也应接受教育。听完宣讲,我就觉得特殊教育这份事业很有意义,但当时那曲地区还没有这种学校,我就想着如果哪一天那曲有了特殊教育学校,我非常愿意去工作。”
2013年,次仁拉姆投身特殊教育事业的梦想终于实现。这年8月,那曲地区特殊教育学校建成,次仁拉姆接到组织任命,来到学校担任校长。
“很多人不知道特殊教育学校的存在,学校创办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寻找学生。”次仁拉姆告诉记者,藏北草原地域辽阔,农牧民居住分散,群众对特殊教育的认识不足,一些牧民家长压根儿不知道残障孩子还可以上学。
为了不让任何一个残障儿童失去受教育的机会,次仁拉姆和学校教师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走村入户,足迹遍布那曲地区周边的县区、乡镇、村居。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次仁拉姆成功招到60余名残障儿童入学。但寻找这些孩子的过程却充满艰辛。
“2013年的时候,我们去比如县的白嘎乡,当时有些地方还没有通柏油路,山坡特别陡,为了安全,不得不下车走一段路。路的旁边就是悬崖,往下能直直看到山底,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些后怕。”次仁拉姆回忆说。
如果说路上条件的艰难是招生第一关,那么更重要的一关则是取得家长信任。“一开始,家长有很多疑虑,聋哑小孩上学,怎么沟通?盲童看不到,能学什么?”次仁拉姆说,“我就耐心解释,给家长看照片,看视频,用事实说服他们。”
其中一个家长叫觉琼,他的孙女次仁央宗和孙子洛桑次成都有智力障碍。“两个孩子几乎没有自理能力,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他们真的可以在学校学习吗?”觉琼对孩子能去上学的事儿疑虑重重。次仁拉姆耐心地向觉琼讲解国家的政策和学校的教学方法,花了一早上时间才说服觉琼。
看到改变,更能增强信心。寒假,次仁央宗姐弟俩回到家里,给家人带了在学校劳动课制作的小型陶艺动物当作礼物。如今,两个孩子已经完全融入校园生活,即将继续升学。看着穿着校服、变得自信的孩子,觉琼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就这样,次仁拉姆一次次向家长证明,进入特殊教育学校不仅可以让孩子学习,还可以学得很好,读特殊教育学校是残障孩子改变命运的重要出路之一。
将近十年,一切都大不相同了:家长从原来抱有疑虑到现在感恩学校教育和国家政策;学生从入校时的内向孤僻变得开朗活泼;教师从翻山越岭寻找孩子来上学,变成家长主动带孩子到学校报名。
在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里,学生们正在劳动课上编织手工品(受访者供图)。
用爱融化“碍”的坚冰
特殊教育的难度不言而喻。一些孩子生活自理能力较差,对陌生的环境不适应,次仁拉姆和学校教师常常需要耐心地教他们吃饭、穿衣,甚至还要在生活中担任家长的角色,给孩子们喂饭、洗澡、洗衣服。
“生活中有太多因素困扰着残障孩子的成长,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不仅要付出无私的爱,更要通过专业的教育干预,让他们感受到社会的温暖,看到人生无限的可能性。”次仁拉姆说。
学校的第一届学生是从那曲地区各地招募而来,年龄跨度很大,最小的7岁,最大的已经16岁。这些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们又分为视力障碍、听力障碍和语言障碍三类,每一类根据残疾的严重程度和年龄又要细分课程内容。
次仁拉姆要求自己全身心融入特殊教育。为了和有语言障碍的学生交流,她自学手语;为了走进视力障碍学生的内心,她蒙上眼和学生一起感知世界;她还带残障学生前往西藏之外的医院看病就诊……
学校根据学生们的特点以及发展需求,将基础文化知识、职业技能和体育康复等课程进行合理搭配,给每一个孩子制定个性化课程。
学校还逐步建立起“1+3”课程体系,这一体系着眼于不同障碍类型学生的现实发展需求,其中“1”指的是国家规定的课程,“3”指的是培智、视障、听障三组课程。同时,学校设置的扎念(一种藏族乐器)弹奏、书法、缝纫、卡垫制作、烘焙、陶艺等课程深受孩子们欢迎。
次仁拉姆说:“个性化课程需要教师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艰辛,这些不仅靠我们的工作专业性,还要靠我们对孩子的爱来支撑,通过爱的关心照顾,尽可能消除孩子们融入社会的障碍。”
2013年入学的女孩桑吉桑姆来自嘉黎县,是一位聋哑学生,通过缝纫班的学习,她掌握了缝纫的一些技巧。利用课余时间,她给妈妈缝制了一件蓝色的藏装,想送给母亲当礼物。
看到次仁拉姆过来,桑吉桑姆用手语问:“怎么样校长,这件衣服好看吗?是做给我妈妈的。”
“她的神情既温暖又自信,我感觉自己也收到了一份暖心治愈的礼物。”次仁拉姆说。
一部分无法入校读书的重度残障儿童,也是特殊教育的关注对象。每学年末,次仁拉姆都要与教师们一起制定次年的“送教上门”工作方案,及时更新学生的最新信息,建立一人一档制,灵活开展上门送教活动。每年次仁拉姆都亲自带队下乡,送教上门。
“学校的办学理念是无限的爱滋润有限的‘碍’。作为特校教师,对孩子的爱是最重要的,要用妈妈般的爱去融化他们生活中的‘碍’,帮助他们最终融入社会。”次仁拉姆说。
在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里,次仁拉姆和学生们一起过生日,看学生们制作生日礼物(受访者供图)。
爱的世界里没有残缺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完善残疾人社会保障制度和关爱服务体系,促进残疾人事业全面发展。次仁拉姆相信,特殊教育的发展会越来越好。
“从事特殊教育的这些年里,我深深感受到国家对特殊教育事业的关心和支持,以及国家办好特殊教育的信心和实际行动。”次仁拉姆感慨地说。
2022年5月,那曲市建立了以聋哑、视障儿童为主的那曲市第二特殊教育学校,而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则成为一所智力障碍儿童教育的培智学校。自此,那曲市成为西藏唯一拥有两所特殊教育学校的地市,藏北草原上的特殊教育迎来分类办学发展的新阶段。
22岁的珠扎,是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的第一批学生。2016年,在学校教师的指导下,珠扎顺利通过盲人高考,被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录取。如今,已经毕业的他,打算到那曲市第二特殊教育学校工作。
珠扎因一次意外导致双目永久性失明。十年前,珠扎还在失明的痛苦中挣扎着。2013年进入特殊教育学校后,他常常情绪不稳。教师王凤娟得知后,耐心和他沟通,用盲文同他分享励志故事,并注重挖掘他的文艺才能。
“没想到自己能够考上大学,是特殊教育改变了我的命运。”珠扎说。
每一个孩子都是花朵,要想办法让他们都能绽放美丽人生,实现人生价值。这是次仁拉姆坚持特殊教育的信念。
“特殊教育是尊重生命,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学生的差异,让他们有所发展,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次仁拉姆对特殊教育的理解愈发走向深入。
越来越多的草原残障孩子“看”到、“听”到、“触摸”到更广阔的世界,掌握了技能,活出了新的人生。
拉巴卓玛的父亲就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能在全国特奥会上获得地滚球项目的金牌。这枚奖牌离不开体育老师土登格桑,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他就带着孩子们出操,这样的训练坚持了8年。
“作为体育老师,我想让孩子们在锻炼康复身体的同时,也有机会走出去看看,通过体育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土登格桑说,“校长次仁拉姆也很支持我,我们的目的很一致,就是努力让孩子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和拉巴卓玛走体育路线不同,2013年入学的索朗旺堆在学校学了缝纫技术后,2016年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铺,两年间总收入超过10万元。索朗旺堆说:“是特殊教育学校让我有了赚钱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技能,改变了我的人生。”
截至目前,那曲市特殊教育学校已有65名学生实现了就业创业、随班就读及升学的梦想,17人参加了两届全国特奥会。
“那曲市特校建立至今还不足十年,但已经拥有一支优秀的团队,培养了不少孩子。他们变成了家庭的骄傲,作为老师的我们很自豪。”次仁拉姆说。
“身体的缺陷我们无法改变,但爱的世界里没有残缺。我会在特殊教育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从义务教育到学前教育,再到特殊教育,次仁拉姆在她28年的教育生涯中,坚守着让每个孩子成长成才的初心。(参与记者:金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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