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注意到她,是她的名字。这伴随一生的称呼,或多或少会寄予长辈的爱和期许。可她的名字,除了姓氏,余下两字,单个拎出来也很少用于人名,组合在一起,字面意思理解还有点粗俗。
书记员告诉我,翻译成海南话是阿香的意思。
保洁员阿香今年48岁,因为存在双重劳动关系,公司开除了她。所谓双重劳动关系,类似我们常说的一人侍奉二主,这里的“主”原则上不包括业余时间做兼职。
摄影 杨鹤
我国现行法律虽未明令禁止双重劳动关系,但对其有严格的限制和约束。简而言之,法律不提倡双重劳动关系。实践中,很多公司会在入职声明书、劳动合同、员工手册等相关文件中明确约定,禁止劳动者同时与其他公司存在劳动关系。阿香就属于被公司明文规定不能拥有双重劳动关系的劳动者,所以她主张公司违法解除劳动合同支付赔偿金的仲裁请求,裁决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阿香来仲裁院领仲裁裁决书的那个下午,我一直在办公室等她。她识字不多,我理应给她一个口头解释。
那天直到快下班,阿香才匆匆赶来。我拿着仲裁裁决书跟她解释,法律条文的规定、劳动合同的约定、她的行为如何违反相关规定、公司为什么不愿意劳动者任职两家公司......
她站在我面前,幽怨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委屈的泪光,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想做两份工,又没误事,要不是老板亲戚来顶替我,他们也不会开除我。
透过她的眼神,我明白了:她要的不是我的解释,而是我的支持。可我能给她的,也只是廉价的宽慰。
于是,我放下仲裁裁决书,递给她两张抽纸,搬来一张凳子,又倒来一杯温水。她把纸巾折成方块放进口袋,双手小心翼翼接过纸杯,缓缓坐下。
我注视着她那张因劳累而过早苍老的脸,关切道:“我知道你做两份工想多挣点钱,可你们这么约定了,也只能遵守,要不我们找找其他兼职?”
阿香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心”的诉说。在她的讲述和我的想象中,我短暂地经过她的生活。
她是昌江人,为供两个孩子上学,两年前只身来海口打工。人才招聘市场对小学学历、无工作经验还不年轻的她并不友好,她不知道如何注册会员、填写信息、制作简历、投递简历,只能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打听招人信息。所幸,事在人为,她找到了两份保洁员的工作。
之后,一天二十四小时,她量化成一个个时间方格,固定成一连串机械动作。早上六点起床,六点二十出发,六点五十准时到第一家公司,七点至九点清扫工位、会议室、卫生间、休息区,九点至十一点擦拭消防设施、指示牌、玻璃、打扫楼道杂物,十一点至十二点巡回保洁。下午两点前赶到第二家公司,即一家大型商场,她负责清洁商场负一楼和二楼女卫生间,工作要求每小时保洁一次,她像隐形人一样上下穿梭,又像磨盘一样不停转动,无休止地清理被水淋湿的洗手台、装满脏纸团的垃圾桶、弄脏的地面和马桶,直至晚上十点下班。有时实在累了,坐马桶盖上眯一会,但也不能坐太久,主管随时督查,一旦发现,轻则警告,重则罚款。
尽管如此,她很满意这两份工作,能让她有两份收入。一家公司不交社会保险费,月薪2500元;另家公司扣除社会保险费,月薪1830元。这4330元被她安排得清清楚楚,给孩子生活费2000元、租房500元、水电费40元、电话费50元、电动车充电费30元,再刨去家用补贴和伙食费,还能固定存上几百块。
超市晚上八点打特价的肉食,面包店当天卖不完的面包,水果市场熟烂的水果,餐饮店的剩饭剩菜。她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着生存缝隙。
如今,这道缝隙貌似更小了。
我显然没认清自己的位置。我无法给她安慰,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爱护公共卫生,不乱扔垃圾。
夜幕降临,我们一同下楼。楼下狭窄的电动车停放区域,密密麻麻停满了电动车,她费力地从夹缝中挪出她的黑色小电驴,红色的头盔涌入晚高峰,瞬时淹没在满目的尾灯中。我站在原地,抬头仰望夜空,路灯成为城市的星星,散发着微弱又温暖的光,照亮我们的归途,指引我们冲破黑暗,走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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