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仲裁众生相㉘|年终奖

岁末年终，职场人最期盼什么？我想，应该是年终奖。

坐我对面的劳动者阿亮，怀有同样心理。

“我们打工人一年盼到头，也就年终奖还有点盼头。”阿亮额头皱起，恼火地轻敲了下桌子，“结果人一离职，公司就不发了，说什么向来如此，向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三年前，阿亮入职这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出任销售主管一职，负责葡萄酒销售业务。虽然葡萄酒市场竞争激烈，但他凭借过往积攒的客户资源以及出色的销售能力，连续三年获得公司年度销售冠军。

杨鹤 摄

然而，随着业务稳步推进，阿亮逐渐发现公司存在诸多问题。尤其深入了解公司运营模式后，他惊觉这家表面看似充满发展潜力的公司，实则仍停留在小作坊式的运作模式。今年年初，他基于个人职业发展规划，向公司提交辞职信。

“离职前，王经理确实有劝我，等领到年终奖后再辞职。可我觉得，自己这一年没少起早摸黑，人家红酒开了都要先醒酒，我醒了就是工作，一工作又醉得不省人事。您说，公司再困难，也不该昧下我这血汗钱吧？”阿亮瞅着走廊上打电话的王经理忿忿不平道。

公司老总看到阿亮辞职信后，通过内线电话，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语气中尽是客套，也愈加坚定了阿亮离开的决心。一个月后，阿亮办理离职手续，他填写《员工离职手续办理清单》时，标注了年终奖未发放。

就在阿亮离职后不久，公司发放了上年度年终奖。同为销售的前同事们，或多或少领取了一笔打折后的年终奖，公司却以发放年终奖时阿亮已离职为由，拒绝发放阿亮年终奖。双方为此产生争执，于是，阿亮向我院提起劳动仲裁，要求公司支付年终奖。

庭前双方均不同意调解。阿亮认为，公司不讲情义，卸磨杀驴；公司认为，自己与法律站在一边，公司规章制度明确规定，公司有权根据全年经营状况、员工年度业绩表现发放年终奖，1月1日至12月31日为一个薪酬年度，原则上在次年第一季度内发放，截至年终奖发放时点已离职的员工，不发放奖金。

鉴于双方立场坚如磐石，互不相让，庭前调解彻底宣告失败，只能按仲裁流程进行开庭审理。

经过庭审的激烈交锋，双方对同一事件的看法逐渐褪去了最初的绝对与对立，有了当庭调解的可能。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现在挣钱很不容易，个人是这样，企业也是这样。其实，刚才庭上，王经理有句话说得没错，年终奖发放属于企业经营管理自主权。在公司经营困难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适当让步，再说，你那些在职同事也没领到全额年终奖。”我提议道，“要不我们按同岗位奖金领？”

阿亮指了指刚挂电话的王经理：“看公司怎么说？”

我立刻走出办公室，迎上将进门的公司代理人王经理，轻声问道：“你们领导什么意见？”

王经理扶了扶滑落鼻尖上的镜框，细声地答道：“老总说既然他自己要离职，就是自动放弃年终奖，过去员工都是这样......”

我打断道：“王经理，这些可以省略，说你争取的结果。”

“老总说，用仓库里的葡萄酒抵年终奖。”王经理故意提高了音量。

阿亮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边说边往外走：“没得谈，这绝对不行，以前替他卖酒，现在要变相地卖给我，他对他的酒可真自信。”

我示意阿亮坐下，拉着王经理走到走廊尾部，告诉王经理，根据《工资支付暂行规定》，工资应当以法定货币支付，不得以实物及有价证券替代货币支付。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关于工资总额组成的规定》，奖金被视为工资总额的一部分，理应用货币支付。

我嘱托王经理：“你继续跟老总强调仲裁员的意思，按同岗位年终奖金额支付给销冠，公司并不亏，况且你们也没提交公司经营困难的证据。阿亮去年提供了全年劳动，又是公司年度销售冠军，同岗位其他同事都发了年终奖，仅以他不在职拒绝发放，不符合公平原则。还有，必须用货币支付，不能实物抵发年终奖。”

王经理再次向老总请示的工夫，阿亮走到我身边。我们盯着窗台上绿萝的藤蔓，他和我聊起了葡萄酒，教我如何品尝葡萄酒，可惜我不喝酒，更谈不上品出葡萄采摘的年份、土壤和天气。但我记住了他说的，宁夏贺兰山东麓，属于世界葡萄种植的黄金地带，产出的葡萄酒是中国葡萄酒的骄傲。

谈笑间，王经理也完成了作为公司委托代理人的使命。

双方签完调解书，阿亮偷偷问我：“仲裁员，你跟王经理说了什么？她会一再帮我？”

我说：“你努力争来的光，透过缝隙也会照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