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修中年时扮相韵味犹存

林道修(左)夫妇当年同台出演《苦凤莺怜》剧照本版图片均由林道修亲属提供

　　随着电影《梅兰芳》的热播，“海南梅兰芳林道修”的话题重新被提起。这个荣誉称呼，是戏剧大师田汉1962年到海南文昌时，对琼剧名伶林道修表演时那婀娜灵动的身段、仙女行去般的“八丁步”、情真意浓的唱白，特别是其中颇似京剧大师梅兰芳的韵味，脱口而出的惊叹。

　　海南戏迷对林道修的痴爱尽现在诙谐欢快的顺口溜中。直到今天，琼北乡村有一段流行谚语仍在老人中流传：“锣响鬃光，鼓响心乱;去迟无座位，去早空肚归。哼!不怨神，不怨鬼，只怨道修那猴狲。”可见，林道修个人的表演魅力在民间的长久影响力。

　　解放初期到文革爆发前，是琼剧的繁华时代，也是林道修艺术的巅峰时期，此时他的名声远扬东南亚。他在《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苦凤莺怜》《秦香莲》、《拜月记》等名剧中精彩绝伦的演出，至今仍余音袅袅，丽影犹存。

　　道修旋风

　　今年（2008年）80岁的琼剧剧作家周虹，在接受海南日报记者采访时满怀敬意地说，林道修创造了独具魅力的“道修板”，他善于吸收前辈的“叠步”、“横步”、“路叹”等台步，提炼出自己别具一格的台步风格——“三足垫”，而道修唱腔的高音部，直到现在也没有琼剧演员能超越者。作为当时的一名剧评人和剧作家的周虹先生，在回忆起林道修当年的风靡程度时，他用了“道修旋风”来形容。

　　1962年，戏剧大师田汉来到海南文昌时，适逢林道修在文昌县城主演传统剧目《荷池映美》和《春水浇桃花》。田老怀着浓厚的兴趣一连看了两个晚上，对林道修的艺术功底与精湛表演赞不绝口。他的唱腔虽与京剧不同，但他扮演的角色从气质到内涵，都隐约有梅兰芳的影子。他婀娜灵动的身段，如仙女行云般的“八丁步”，他情真意浓的唱白，每每令台下凝神细看，时而鸦雀无声，时而忘情鼓掌。田汉尤其对他颇似京剧大师梅兰芳的韵味，惊叹不已。演出结束，他见到还穿着戏装的林道修时，当即称他为“海南的梅兰芳”。此一称誉后来成为海南琼剧界的美谈。

　　少小回乡结缘琼剧

　　1930年，年仅6岁的林道修和爷爷从泰国回到文昌谭牛老家。此时人们还看不出这位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会成为日后海南琼剧著名表演艺术家，成为琼剧史上难以超越的“反串”名家。

　　1942年，林道修刚满18岁。性情温和的他身材修长，眉目灵秀。他悄悄地爱上了琼剧，乡间偶有的琼剧演出常常让他欣喜若狂。他高兴时候也唱，忧伤时候也唱，有婉转悱恻的缠绵，也有珠玉落银盘的清脆响亮。但是，旧时艺人地位低，道修的亲人不希望他成为村中的“戏子”，认为那样会有辱家门，有意阻挡他跟班学艺。

　　12月10日，记者在海南琼剧院拜访了林道修的妻子王劳卿女士。这位曾经是琼海琼剧团当红演员的琼山女子，1958年嫁给林道修，陪伴着道修后来悲喜交加的人生。已经74岁的她对过往的一切荣誉或者苦难，都已经释然，对夫妻曾经同台演出《苦凤莺怜》的情景恍若隔世，对“海南梅兰芳林道修”的说法也感到淡然。在那个颠倒的时代，这一称呼没有给她和孩子带来荣耀，而是灾难。她觉得道修在世时活得太苦，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说话也轻柔，有了委屈就默默无语，让人心疼的那种。

　　王女士回忆，1945年日本投降后，活跃在南洋的琼剧名角纷纷回琼组织戏班，海南琼剧迎来战后第一次复兴的局面。琼剧著名丑角林鸿鹤，早闻道修唱名，这一年他将道修从乡下带到海口，加入专业戏班，道修从此迈出了男扮女旦的第一步。这期间，琼剧名伶汇聚琼岛，王秀明(即著名的三升半)、韩文华、王凤梅、潘辉星、陈烈三、陈丽梅等等，他们已经是战时当红的琼剧明星了。此时的道修只能在他们身边扮演丫鬟角色，自己没有戏时只能躲在幕后，从缝隙中细心观察他们的表演，暗地里把前辈们的演技记在心里。

　　那时期琼剧常演通宵戏，先辈们有意培养这位好苗子，经常安排他担纲上半夜的女主角，没有想到这一无意的安排竟成就了日后一代男扮女装的“梅兰芳”。他演吴发风编写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糟糠之妻》、《爱情与黄金》、《爱河潮》、《红泪影》、《空谷兰》等等，每一个女性角色都被他仔细揣摩，唱得荡气回肠，演得情深意切，看“道修”成了战后戏迷醉心的乐事。

　　王劳卿女士说，道修专心于戏，常出别人想象。只要开始化妆，他就沉默不语，在内心里积聚着情感，过一遍戏中人物的对话，细细体味角色的感情起伏，这时候哪怕是有火烧眉毛，他也会泰然处之的。因此，道修台上的女性人物除了唱腔、表情，就是内心透出来的形体语言，也是神似的，令人如醉如痴。

　　孤独里酿出美酒

　　道修出生泰国，少小离开双亲，后来父亲早亡，他骨子里对在异国艰难谋生的母亲怀有超乎寻常的思念，他对母爱的渴望自然潜藏在他的意识深处。带他回乡的爷爷后来也撒手西归，道修于是成为一个孤苦的孩子。

　　天生敏感多愁的道修对细微事物都怀有强烈的内心感受，这为他后来表演丰富细腻的感情，把女性人物演绎得淋漓尽致做了最好的情感准备。道修悟性极高，演戏逼真、好看、耐看，演到开心之处，能让人发出笑声;演到悲苦之时，也能引发台下愁肠百断，独特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反而成就了他的男扮女“反串”名家之功业，奠定了他海南琼剧名家的地位。

　　1950年，海南岛解放。林道修正好是26岁的年华。他参加了琼剧名伶三升半(陈秀明)、韩文华、陈烈三、陈丽梅等人在海口组建的新群星剧团，他在解放的新气象中，出演了琼剧《荷池映美》、《春水浇桃花》、《空谷兰》、《樊梨花》、《荔枝换红桃》的女旦角色，名声大震。

　　“一个生活中的风骨男子在舞台上竟然创造了如此逼真神妙的女性形象，真的令人迷惑”，跟随他学艺的琼剧演员王燕飞女士说，道修娇好的身段，变化丰富的表情和婉转灵动的眼神表现人物的喜、怒、哀、乐;他善于运用“水袖”的流动和飘逸来表情达意，更使他的表演艺术升腾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境界--那袖口上一公尺长的洁白柔软的白绸在道修的“玉手”中随剧中意境颤动，人们的眼追随着他的手中之袖，凝神细看，心随之欢跃或悲伤。

　　告别道修

　　2000年，林道修在文昌老家悄然告别人世，享年76岁。作为从旧时代走过来的艺人，林道修的一生可谓浓缩了一代琼剧名伶的悲喜命运，映衬出时代的风云变换。他一生有过三位妻子：1940年他16岁时，村中父老为他张罗一门亲事，娶符姓女子为妻;1944年，妻子却为他纳了妾，20岁的他成为两个善良女子的丈夫。

　　1958年，道修终于娶来年轻美貌的王劳卿，此后和她共同切磋技艺，生儿育女，共同面对生活的快乐与磨难，心心相惜。

　　1978年林道修重返舞台，此时他已54岁了。令观众惊喜的是，已经消失10年的道修重新登上舞台，在出演《秦香莲》中的“秦香莲”时，风度气质仍不减当年。所不同的是，受尽人情冷暖的道修，此时的唱腔多了几分老道和沧桑，观众为之激动难抑，海口剧院外到处是等待高价票的“道修迷”，盛况空前。

　　王劳卿女士说，道修复出后一样受到热情的欢迎，这说明道修是有真功夫的。1993年，省文联、省剧协为他举办隆重的舞台生活50周年艺术研讨会，表彰他对琼剧事业的卓越贡献;大致坡中学的师生们更是将一面绣有“海南梅兰芳”几个大字的锦旗送给自己心中的艺术家。

　　以戏为生的林道修留下了他的精神气韵，留下一个个令人难忘的女性形象。在琼剧史上，在听过他灵魂心曲的人们中，他是一个温暖而神奇的名字;他的名字和北国的京剧大师梅兰芳联系在一起，储存了一段琼剧曾经辉煌的历史。

　　“无论演戏还是做人，他都是最好的”

　　梁家樑深情忆道修

青年林道修眉清目秀

　　“我出名是他带的!”75岁的琼剧表演艺术家梁家樑一听见记者提起林道修，出口就是这句话。

　　1956年，23岁的梁家樑在“小生”行当表演上已经颇得老艺人赞许，却一直无缘与当时“名大过天”的林道修等名家配戏。

　　1956年10月，大名鼎鼎的韩文华与林道修在海口上演《林攀桂》，戏票已卖出整整十场，但三场演出过后，韩文华意外病倒。找谁来替?老艺人举荐了梁家樑。

　　“我和道修联排了两场戏就上场了。因为替的是韩文华，我压力很大。道修鼓励我大胆地演，出什么问题再提醒我，没有任何大明星的架子!”梁家樑感触地说。

　　结果，梁家樑版“林攀桂”与林道修版“杨桂英”征服了观众。一夜之间，梁家樑红遍海口。此后，梁家樑和林道修多次搭档。

　　在他看来，林道修不愧“海南梅兰芳”美誉，无论是文明戏还是古装戏，无论是独特的“道修板(腔)”还是优美的台步“三足垫”，都给后人留下了难以逾越的经典。

　　“他总是留心观察各阶层妇女的仪态、动作，向妇女同志学习缝补、编织等技术，这才使得他在台上的表演惟妙惟肖、雌雄难辨。”梁家樑说。

　　为什么林道修塑造秦香莲(《秦香莲》)、冯彩凤(《苦凤莺怜》)、冯婉贞(《糟糠之妻》)等悲情妇女时入戏如此之深，以至往往道修台上哭唱时，台下观众尤其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梁家樑认为，这与林道修出身悲苦，又惯看旧社会妇女饱受欺凌有关。

　　“道修视演戏为生命。他给自己立过规矩：演戏当天下午不赴宴;每次演悲剧人物只吃三成饱;化妆前后不会客、不说笑话。”梁家樑说。

　　梁家樑告诉记者，1987年9月，63岁的林道修应邀赴新加坡演出，未开演就因前列腺肿大无法排尿而住院治疗。当时的《联合晚报》曾报道，林道修先生“病榻上频说对不起观众”!

　　也许，正因为道修把观众放心上，观众才总是把道修念心中。

　　2000年10月7日，林道修与世长辞。赴文昌吊唁老朋友时，梁家樑多次痛哭失声。时至今日，忆起当年情景，梁家樑仍老泪纵横。

　　“无论演戏还是做人，他都是最好的!”梁家樑向记者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