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援建的绵虒镇,打造了大禹故里。
锅庄广场成为羌族同胞喜爱的一个文化活动场所。
两名同学在课间练习吹羌笛,吸引了许多同学的围观。
广东在援建时,注重保留羌族文化特色传承。图为萝卜寨的羌族建筑。
■题解
汶川是全国仅有的四个羌族聚居县之一。地震中,作为“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有很多羌族人去世和失踪。文化的载体是人,地震对羌族人民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
祭祀神坛被摧毁、重要器具被损坏和丢失,许多传统技艺濒临消亡,传承后继乏人,大量有历史、文化价值的珍贵实物与资料遭到毁弃或流失……
对于这个“云朵上的民族”,民进中央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感叹:“汶川地震不仅是个体生命的灾难,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灾难,紧急抢救羌族文化遗产迫在眉睫。”更为紧迫的是,羌族是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对于民族的记录,只能通过对老人的口头语言进行录音录像,以记录历史传说。
这一切,就像一份考卷中的附加题,摆在了广东援建工作者面前。
克枯小学校长高炬在汶川生活了30多年,但生平第一次看见羌笛,已经是2009年。第一次看着一根竹节长、管身细的“新玩意”,高炬以为是一双筷子。
与他一样,克枯小学238名学生,几乎全是羌族,却也几乎都不会说羌语。羌笛、羌绣这些对于他和孩子们来说,“就像一门从没接触过的外语。”高炬说。
一年多后,今年四川国际文化旅游节,克枯小学五年级学生王凡紧捏羌笛,略带羞涩地在中央和四川省领导前演奏,曲终,他赢得了满堂彩。望着这个曾经连羌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孩子,高炬激动地拨通了援建人员的电话,“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当广东援建组进入汶川时,他们面对的是破碎的房屋、毁坏的历史文物,也面对着对本民族文化日渐疏远的普通羌族人。文化保存传承任务异常艰巨,但留给援建者的时间却不到3年……
震后,汶川县政府通过《汶川县建立羌族文化保护体系的意见》,提出通过保护体系建设,用3年的时间,初步完成羌族物质和非物质文化抢救、名录和研究传播平台建设;用5年的时间,初步完成挖掘和传承机制建设。
眼下,距离规定的时间越来越短,汶川当地干部却不乏信心。
当地文体局一位工作人员说,广东人不但建起了颇具羌族特色的建筑,使看得见的羌文化几乎出现在每一个角落。更为可贵的是,他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帮汶川人打下了“看不见的文化”传承的底子。
修旧如旧“铸”文化
既要建新房,又要建得“有文化”,成为摆在广东援建者面前的一道关卡
地震前,龙溪乡村民于清和一直经营农家乐生意。“生意好得很!每周五预订电话爆满”,于清和回忆,当时来的游客很多,停留时间却不长。很多人和他说,“来一趟只能吃你做的饭,没别的好耍”。
生意红火,于清和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说同样话的人越来越多,他才意识到,“龙溪旅游缺了点什么”。直到在湛江援建工作组规划图纸上看到羌人谷文化旅游中心、羌文化博物馆时,于清和拍着大腿说,“原来旅游可以这样搞!”
汶川县委书记青理东介绍,汶川特大地震后,一些很有羌族特色的房屋被严重破坏,甚至成为废墟,而新建农房大量使用砖和钢筋混凝土结构,致使羌族建筑元素在现代建筑上消失。
这成为摆在广东援建者面前的一道关卡:既要建新房,又要建得“有文化”。
距汶川县城20分钟路程的绵虒镇,是一个历史文化古镇。史料记载,这里是西羌门户、大禹王的故乡。珠海对口援建工作小组组长陈仁福刚到绵虒镇,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各种版本的汶川县志,他说,熬了几天几夜,就为找县志对绵虒历史文化的记载。
在县志中受到的教育,陈仁福记了六个字:禹文化、羌文化——— 而这,也直接融入了后来的绵虒镇重建规划设计。
在今年4月19日举办的“2011中国四川国际文化旅游节”开幕式上,国家旅游局局长邵琪伟为获“4A级旅游景区”荣誉的汶川大禹文化旅游区授牌,这正是珠海援建组的“神来之笔”。
“通过挖掘大禹精神和文化,给当地留下旅游资源”,珠海援建组长陈仁福牢牢把握这一主线,他告诉南方日报记者,援建组没有从援建资金里拿一分钱,通过项目资金置换,利用明确指向旅游方向的捐款,一座极具地方文化特色和观赏性的地标性建筑,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拔地而起。
陈仁福说,现在当地村民三五作伴,到景区散步、郊游;数不清的途经车辆,停车到景区游览,就足以证明这并非“形象工程”,而是实实在在的文化工程。
更让援建组工作人员高兴的是,成为国家4A景区后,可以预计的景区门票收入,也将成为珠海为当地营造的又一造血源泉。
锅庄广场“跳”出羌文化
广州援建了这个占地面积约3700平方米的广场。羌族同胞自发到广场跳羌族的舞蹈——— 锅庄,成为汶川县城一道独特风景线
震后,世界的目光聚焦汶川,其中又有不少人关注着萝卜寨的命运。
萝卜寨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黄泥羌寨,以“中国第一羌寨”、“朵上的街市,古羌王的遗都”而名满天下,其独特的风情对羌文化考古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意义重大。
江门援建组工作人员介绍,本着“修旧如旧,尊重原貌”原则,所有修缮都必须在不更改外形的前提下进行,恢复到民居建筑震前状态,以实现对萝卜寨民居建筑群及环境与非物质文化遗存的系统保护。
地震后,如何在安全性和文化原貌之间权衡成为老寨重建的突出矛盾。
重建中,援建工作人员为最大程度的确保原有习俗、原有工艺、原有材料,传统工艺全部人工操作,每个施工小组12人,负责3户房屋重建,循环施工,土墙风干期间,可以对另一家进行施工,既保证质量又保证重建进度。
重建的工人,都是援建工作人员和当地干部精选的民间建筑艺人,既要熟悉羌寨传统夯土建筑工艺,又要了解当地原有的建筑布局,“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老寨的原貌恢复质量和效果。”江门援建人员说。
具有民俗特色的锅庄广场位于汶川县城内的威州桥头,广场核心部分略呈圆形,东面竖立着电视大屏幕。据汶川县委工作人员介绍,2008年地震之后,广州援建了这个占地面积约3700平方米的广场。不久,羌族同胞自发到广场跳羌族的舞蹈———锅庄。因为效果很好,一些其他民族的群众也加入其中,跟羌族同胞一起跳,成为汶川县城一道独特风景线。
同样是广州援建的布瓦寨,由于拥有黄泥土碉群被誉为“中国最后的黄泥土碉群”。大地震中,3座千年历史的土碉受损。由于对受损土碉修复非常成功,专家和当地政府工作人员曾表示,布瓦寨已经准备和其他几座羌寨“打包”申遗。
粤汶合力助推羌文化教育
在援建工作组的支持下,克枯小学又做了件当时轰动全县的事情,请来75岁高龄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羌笛传承人龚代仁到学校担任羌笛教师
羌族特色房屋盖起来了,羌文化博物馆剪彩了,“但需要传承的羌族文化却已精英化,懂的人逐渐减少。”高炬说。
余英琼是龙溪小学羌语教师,地震前,她教语文。而现在,即使成为羌语的专业教师,她说仍害怕别人让她“秀”几句,“因为我自己会的也不多”。
龙溪小学200多学生全都是羌族,余英琼告诉南方日报记者,以前外面客人来了,会说羌语的人都不好意思开口,觉得很丢人。
在学校里,由于羌语语序和普通话完全相反,“以前学校还要求会羌语的孩子尽量说普通话,怕说羌语会影响语文学习”。时间一长,会说羌语的孩子也渐渐淡忘真正的母语。
汶川的萝卜寨、布瓦寨、龙溪乡等地,是为数不多的羌族文化聚集地,但在这些地方,村民们使用最多的语言是四川话。汶川县委办下派威州镇布瓦村的干部喻定春曾表示,布瓦寨共有500余村民,其中不会说羌语的村民,已经达到了九成以上。
羌族是一个没有文字、仅有语言的民族,很多专家据此将羌文化形容成“保留在羌民舌尖上的文化遗迹”。
地震之后,联合国文物保护方面的专家来过,紧急抢救羌碉;文化部的官员也从北京前来汶川,研究羌文化保护事宜;羌民族文化研究专家和羌族聚居区政府负责人,就羌文化的现状、抢救和保护的措施以及面临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并发出了《关于共同抢救保护羌族文化遗产的倡议》。
广东援建工作者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懂得羌族语言的人越来越少,精通羌绣、羌笛等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如果重建将文化传承拒之门外,我们仅仅是一个建筑工,而非一个援建者。”广东援建工作组一位干部说。
“早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2009年8月,克枯小学新校舍交付使用,肇庆援建工作组组长温桂安和高炬聊了很多个通宵,最终敲定在克枯小学开设羌族文化课。
这对于一个偏远乡村的小学校长来说,与其说是教育理念革新,不如说是自己将自己放在火上烤。
“娃娃们都要考试,成绩好才是硬道理。”高炬说,听说开设羌文化课,很多家长甚至老师都不理解,“考试又不考这个,学了有什么用?”
但高炬仍然坚持,他说,以前不知道羌族文化有这么“濒危”,现在知道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有可能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定下来开课后,肇庆援建工作组立即回广东“化缘”,首笔6700元专项捐助金很快到了高炬手中,他采购了30支羌笛、一大捧羌绣用材,万事俱备只差教师。
在援建工作组的支持下,克枯小学又做了件当时轰动全县的事情,请来75岁高龄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羌笛传承人龚代仁到学校担任羌笛教师。
在羌族聚居的克枯乡,消失已久的羌笛声音,终于在地震后又飘荡在村庄上空。
张秀英是克枯小学数学兼羌绣教师,很早以前,她就想教孩子们绣东西。但校长前不久给全校教师算了一笔账:请专业教师的钱要从学校每年3万多元的办公经费中开支,聘请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一天教学费为200元,一年算下来要教课一个月,加上来回车费,花费超过1万元。高炬坦承,援建组在时,工作人员能想办法帮忙解决一部分资金,“眼看援建组要走了,这些课能开到什么时候,我也没底”。
他也没有坐以待毙,这些专业教师上课时,除了学生听,学校里不少语文数学老师同样跟着“偷学”,也许有一天,这些老师能一专多能,挑起教授羌族传统文化重任。
■震恸
羌绣模子被废墟掩埋
“汶川大地震造成绝大部分羌族村寨房屋倒塌,文化生态环境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汶川县文体局余梅介绍,地震中,“姜维城古文化遗址”汉代夯土城墙和明代石城墙仅存基础。羌族的建筑瑰宝———布瓦黄泥群碉3座泥碉仅存三分之一,石碉全部倒塌。
汶川县雁门乡的萝卜寨地处高山,这里的羌文化在以前没有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基本保持了自己原生聚会的民俗风情。
在这里,传统羌房是用黄泥夯成砖砌成的,黄泥拌着碎石、木片、树枝。时至今日,这样的羌房已成为羌文化的标本之一,且得到越来越多游客的慕名前来和考古学家的探索。
地震后,这个有着近四千年历史的古老羌寨顷刻间变成一片废墟,全村224户人家的房屋被夷为平地,村民死伤200余人,失踪60余人,近千人无家可归。
67岁的杨阿婆生于斯,长于斯,她对萝卜寨特殊羌文化有着很深的感情“羌民族内部文化差异很大,萝卜寨是很多文化的聚合地”,杨阿婆说,寨子里每一座房子都有自己的故事,是很多羌族人对文化的继承,又增添了很多创新,“每一座都不可复制,没了就是没了”。
地震中,杨阿婆家中珍贵的刺绣、剪纸、对联,这些看起来不起眼却充满羌族特色的“玩意”全部被毁,至今她还无法释怀———尽管当时家中为数不多却是她一生积蓄的现金,同样被埋在了废墟下面。
最让杨阿婆惋惜的是她“还是姑娘”时学羌绣的图画模子,虽然发黄,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凭着记忆,重新画出来”。
(编辑: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