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以文学性的创作，继续“层累”宋耀如。那些煞有其事地描述宋耀如在波士顿“过继”的情节，真是令人眼界大开，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想象力。

波士顿已有360多年的历史，被称为美国“最古老的城市”,也是美国东北部著名的华人聚居区。

　　还是胡绳说的那句话：“如果搞得不好，也许会形成越是后来的人对毛泽东、周恩来等描述得越具体、越生动，但越来越多地掺入附会的、出于想像的、甚至编造的材料。”

　　我们继续宋耀如“过继”的故事。因为有说法1875年宋耀如从海南文昌去美国，所以就有他此时在美国“过继”的说法出现。

　　埃米莉·哈恩的《宋氏家族》（1941年），不但是直接写宋耀如去美国、去波士顿的源头，而且也是写宋耀如在波士顿被“过继”的源头。

　　哈恩这样写道：“耀如随其叔叔被送往本家族在波士顿的远方小店里，家人指望他在那里从头学美国式的、也是中国式的生意经。这位叔叔是他母亲家族里的人，是第一个移民美国经营茶、丝的商人。他是店铺的老板，没有儿子。他仿效旧的习惯过继耀如作他的后嗣和继承人，以便带他返回波士顿学做生意。这孩子就是在这座城市中他继父的屋里长大的。某一天，这个一家之长会宣布：耀如将成为本店铺的掌柜，但是，这一天为时甚远，按照中国人的观点，这个9岁的男孩至少要再过6年，才能算作是人。”

　　既然是说“这孩子就是在这座城市中他继父的屋里长大的”，怎么突然又说这个孩子是九岁呢？书中类似这样语气不通的表述很多，令人费解。不过，埃米莉·哈恩的这段话陈述了一个“史实”，即宋耀如九岁之前“过继”给了“母亲家族里的人”。但是，那个人是谁呢？可能是舅舅或姨父，但不是“叔叔”。

　　这是因为，《宋氏家族》（1941年）中文版的“叔叔”是翻译错了。原文是Uncle，中文译成“叔叔”有误，因为后文有一句“这位叔叔是他母亲家族里的人”，故应译为“舅父”或者“姨父”。所以，“母亲家族里的人”那个人，可能是舅舅，也可能是姨父，但不是“叔叔”。

　　韩山元的文章《宋氏家族对中国的巨大影响》（新加坡《联合晚报》，1988年1月3日），已经发现这个问题：“宋庆龄的父亲宋耀如(也称宋嘉树)，本名韩教准，少年时过继给姓宋的婶母的弟弟，便改姓为宋。很多中文书刊根据英文著作，把Uncle译为叔叔，于是说宋耀如本姓韩(Han)，随叔叔而改姓宋，自己的叔叔怎么会跟自己的父亲不同姓呢?真是越说越糊涂。英文的Unele，既可当叔叔、伯伯，也可以当舅舅、姑丈、姨丈，洋人对于这种亲属关系是分不清楚的。”

　　又指出：“该书又说宋耀如随其叔叔被送往本家族在波士顿的远方小店里，还说这位叔叔是他母亲家族里的人，这就越说越糊涂了。叔叔是自己父亲的弟弟，怎么会变成‘母亲家族里的人’呢?母亲那边的兄弟，是舅舅而不是叔叔。洋人不晓得分別，一律称‘安哥’（Uncle），中国人翻译Uncle时，凭常识就可以知道母亲那边的人不会是叔叔，而只可能是舅舅。”“实际情况是，宋耀如是成了自己婶母的弟弟的养子。”

　　文学性的创作可不管这些，而且煞有其事地描述宋耀如在波士顿“过继”的情节，真是令人眼界大开，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想象力。

　　本来宋耀如是1878年才到的美国波士顿，但是于醒民等著《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中，却将提时间提前了一年：“一八七七年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美国东北海岸港口城市波士顿的码头上，一艘来自古巴哈瓦那的海轮泊岸了。一位老成的东方少年穿着单薄的夹衣，腋下夹着同样单薄的行李卷急急走下舷梯，浑身发抖地踏上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这就是两年前跟随舅舅出洋谋生的阿虎。他望了望灰色的天、白色的雪、浅蓝色的海水，重重地呼出一团白气，好象在说：‘到了，波士顿!’”

　　作者在书中接着写道：“阿虎到波士顿以后不久，举行了隆重的过继仪式。参与仪式的，除了从各处赶来的华侨，还有不少好奇的波士顿市民。一把把柱香青烟萦绕，一对对蜡烛红光照耀，使这个在异国他乡举行的过继仪式笼罩着故国的传统气氛。人们一举手，一投足，都严格遵照传统的礼仪规范，连眼神表情都充满了庄重的内涵。阿虎跪在猩红的丝绒垫上，向养父行三叩九拜之礼──从此，他是‘舅舅’的儿子了，他不再应该叫舅舅，而必须叫阿爸了；他也不再姓韩，而是姓宋了。养父给他取名：高升。”“过继仪式举行后的第二天，阿虎就开始学习英语。养父已经聘请了一位有经验的英语教师，每天专门为阿虎上两节英语课。养父虽不望子成龙，却也深寄厚望。他决心好好地培养自己的嗣子，有朝一日能代替自己撑起这家宋氏商号。” 

　　此书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从下面的内容，就可以再看文学性的创作内容，是怎么样“层累”成史实的。

　　朱运彩《宋庆龄宗亲考实》（1990年）说：宋耀如“当他年仅12岁的时候(1875年)，他的一位侨居美国经商多年的舅父(宋庆龄称舅公，即宋庆龄婶婆宋氏之胞弟)，忽然回到家乡文昌。而后，曾取得阿虎父母的应允，同年，舅父就将阿虎和政准弟兄随身带到美国去。没料到，此行对阿虎一生的命运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无子女的舅父在一次重病时立下遗嘱，正式立阿虎为嗣子，把自己的全部家产传给阿虎。从此，阿虎过继给舅父，他也不再姓韩，而是姓宋了。养父给他取名：高升。”

　　这段话还骗过寒山碧的眼晴。他在《宋氏家族与韩氏渊源及历史聚焦》（2009年）中说：“如果韩教准是堂舅父‘在一次重病时立下遗嘱，正式立阿虎为嗣子，把自己的全部家产传给阿虎。从此，阿虎过继给舅父，他也不再姓韩，而是姓宋了。养父给他取名：高升。’，则‘高升’之名也应该在别的地方出现过，可是除了朱文，‘高升’这个名字从未在别处见过。”原来，寒氏没有看过《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还有下面的尚明轩等著《宋庆龄传》（1990年）。

　　朱文跟着《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出错，不只是错在1875年宋耀如去美国；还错在“舅父就将阿虎和政准弟兄随身带到美国去”。我们已经说了，宋耀如（韩教准）的哥哥韩政准从未到过美国。他少年时偕弟韩教准去马来亚，终生住在那里，终身不娶，没有子嗣，死后葬于马来亚麻坡，那是马来亚半岛南部一个小镇。真的不知道作者是如何“考实”宋庆龄宗亲关系的。

　　尚明轩等著《宋庆龄传》（1990年）也写道：宋耀如“1875年夏，随同哥哥到爪哇一个远房亲戚处当学徒，订立了三年为期的契约。但在契约未满时，他于1878年初遇到了那位在美国波士顿经商归国探亲后转道爪哇的堂舅后，就悄悄地跟随堂舅横渡太平洋到了美国波士顿。后来，没有子女的堂舅在一次重病时，立下遗嘱，正式认阿虎(宋嘉树)为嗣子，把自己的全部家产传给阿虎。从此，他正式过继给堂舅，不再姓‘韩’而改姓‘宋’，取名‘嘉树’，又名‘高升’。”

　　这段话拼接了好几处说法，使内容变得更加似是而非。

　　而解力夫、冯光著《宋氏家族》（1996年）所写，内容完全雷同于《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宋耀如到波士顿不久，即举行了隆重的过继仪式。参加仪式的除了从各处赶来的华侨，还有不少好奇的波士顿市民。向养父行过三叩九拜之礼，他就是舅舅的儿子了，不应再叫舅舅，而必须叫爸爸了。养父对嗣子关怀备至。”

　　陈廷一所著《宋查理传》（2005年）中又是如何“著”呢？现试择几段可以就知道，《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中的内容是怎样被不断进行“积薪”、“层累”的：“阿虎来波士顿3个月后的一天。在顾客和帮手的赞誉声中，舅父、舅母已暗暗筹备阿虎的过继仪式了。”“他们先给文昌的阿虎父母写了一封长长的征求意见的信，信中称赞了阿虎的吃苦能干和举行过继仪式的确切时间。鸿雁传书，很快，大洋那边回了信儿。”“过继仪式被安排在中国传统节日———春节这一天。”“高朋满座，四壁生辉。早晨8点，主持人清点人数后，宣布过继仪式开始。舅父、舅母立在堂前，在鞭炮声中，阿虎行跪拜礼认了父母。舅父代表舅母讲了话，亲朋好友祝福一番，大家便各就各位吃团圆饭了。”“事隔数年后，阿虎回忆说：那一天非常热闹。当时我像一位新娘，来到陌生的异地，在主持人的摆布下，便认了父母。当时宣布我由韩姓改为宋姓时，我还感到突然。过继就过继，何必改姓呢?这不是背叛我的生母生父吗?虽不乐意，生米做成了熟饭。当时，我还真想哭。”“过继仪式结束后第三天，舅父、舅母又给阿虎请来了一位戴眼镜的美国小姐，来教阿虎英文了。”

　　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宋耀如“事隔数年后”的回忆？只要再查阅陈延一著《宋氏三姐妹》（2003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在书中写道：“据韩裕丰老人讲，宋查理自幼是个性格倔犟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不愿因循守旧，反传统观念极强。关于过继堂舅的事，他坚持生不改姓，死不更名。他认为，过继就继了，何必要改姓呢!”那后来又怎么改了呢？“人乡随俗，韩教准并不反驳纠正。到美国后，他大开眼界，已经西方化了，他认为一个人的姓名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姓宋就姓宋，他开始反省自己少年的幼稚。”

　　我们对宋耀如故事的叙述，大量直接引用了《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宋氏家族》（1996年）、《宋查理传》（2005年）等书中的内容，当然还有一些文章中相似、近似的内容，这已经有浪费版面之嫌；之所以如此执迷，是因为经过仔细反复阅读，终于发现它们是同出一源、接踵而抄的面目，而且有些“创作”已经到了胡编乱造的地步，不指出来不足以让大家明白。而且，他们年复一年地做着“积薪”、“层累”宋耀如的工作，也是很辛苦的；又虑及还会有后来者步此后尘，继续创作宋耀如，甚至也还会有人来拍摄宋耀如传奇的电视连续剧，是以才不惜篇幅抄录与尽可能辨正，以供日后人们编写电视剧提供方便，免得再去挖空心思，继续“层累”宋耀如。我们当然希望对宋的“积薪”工作，到此为止；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史料、史实被挖掘发现出来。

　　还是胡绳说的那句话：“如果搞得不好，也许会形成越是后来的人对毛泽东、周恩来等描述得越具体、越生动，但越来越多地掺入附会的、出于想像的、甚至编造的材料。”

　　宋耀如是不是1875年去美国波士顿后“过继”的呢？回到开始的问题，我们知道，宋耀如1875年去美国波士顿、以及与他哥哥去美国波士顿，这两个大前提都是失实的。

　　由于宋耀如是不是1875年去美国波士顿后“过继”的设问下，又掺杂着韩裕丰的宋耀如去南洋后由他舅父收养遂改姓更名为宋嘉树、又名宋耀如的说法，而他的说法又被“修正”为是1878年去波士顿“过继”后改姓更名，因此，我们接着还要回答：1878年宋耀如是随谁去美国？他是1878年去波士顿“过继”后改姓更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