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船长

波斯顿港口（插图选自美国作家科妮莉亚·斯宾塞著、1939年出版的《三姐妹———中国宋氏家族的故事》）

   “琼斯”船长是宋耀如历史中难以绕过的人物，却又是后来证明是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在历史的叙述中，“琼斯”船长在宋耀如的生命中三度出现。先前宋庆龄在《我家和孙中山先生的关系》中说，“美国的一些书中讲到我父亲宋嘉树在八岁的时候就和美国的一个叫琼斯的船长交上了朋友”，后来“父亲跟着琼斯船长到了波士顿”。再就是1879年宋耀如“逃跑”后遇到恩人“琼斯”船长，还有就是一年后（1880年），宋耀如接受洗礼，成为一名基督教徒，并取名查尔斯·琼斯·松，以纪念“恩人”琼斯船长。

　　但这些1975年之前关于查理·琼斯船长的记述，都被斯特林·西格雷夫在1985年所推翻。

　　宋耀如接触了牛尚周、温秉忠等中国留学生后，受他们的“怂恿”诱发，燃起了接受教育的欲望。于是，他又开始了一次“逃跑”行动。算起来，这是他继从文昌到爪哇、从爪哇到波士顿之后的第三次逃跑。由于这次逃跑的最早的记述与事实有很大出入，这就带来这样的问题：宋耀如的“恩人”是不是查尔斯·琼斯船长？

　　“琼斯”船长是宋耀如历史中难以绕过的人物，却又是后来证明是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在历史的叙述中，“琼斯”船长在宋耀如的生命中三度出现。先前宋庆龄在《我家和孙中山先生的关系》（《党的文献》，1994年第5期）中说，“美国的一些书中讲到我父亲宋嘉树在八岁的时候就和美国的一个叫琼斯的船长交上了朋友”，后来“父亲跟着琼斯船长到了波士顿”。再就是现在（1879年）宋耀如“逃跑”后遇到恩人“琼斯”船长。还有就是一年之后（1880年），宋耀如接受洗礼，取名Charles Jones Soon (查尔斯·琼斯·松)，而取此中间名“琼斯”，广泛流行的说法是宋为了纪念他的“恩人”琼斯船长。

　　“琼斯”船长的说法，出现在哪里呢？1939年在纽约出版的、美国作家科妮莉亚·斯宾塞著《三姐妹———中国宋氏家族的故事》中，就写到这位船长，说是在1880年，宋到Ccolfax（科尔法克斯）船上，是船长Charles Jones（查尔斯·琼斯）遇到他并让他上般的（在波士顿港口）。

　　这应是最早的记载，但由于作者自称此书有大量虚构的内容，而且就琼斯船长与宋耀如在波士顿港口相遇的情节，书中的确有很多如同小说般的情景对话描写，加之将宋逃到波士顿港口的时间说成是1880年也是失实的，因此此说只能作为参考。

　　但是，到了埃米莉·哈恩的《宋氏家族》（1941年）中，又再现此说，由于此书的影响很大，是以人们便信以为真了。

　　由于“叔叔”毫无同情宋耀如要求上学的正常请求，所以他再一次“逃跑”了。埃米莉·哈恩写道：“当耀如十三、四岁时，他的行为已象一个美国的男孩，并且干了一件美国男孩常干的事情，他逃跑了。这是不孝的行为，但也是不可避免的。”

　　作者又写到宋耀如“逃跑”后的细节：“他暗暗记住了波士顿港口，并偷偷乘上‘斯凯勒·考尔法克斯’号小汽艇，‘一艘二等明轮’。这船正巧驶往南方，耀如既不知道也不在乎这船开往何处，仅仅想逃走。”“当然，他被抓住了，并且带到船长查理·琼斯的面前。船长琼斯是位善良、虔诚的人，想必他有些其他的猜想。当船在下一个港口靠岸时，他没有简单地把年轻的耀如一脚踢开，相反，他开始对这个中国男孩怎样而且为何偷偷乘上了他在波士顿的这条船感到好奇。耀如热切地、兴奋地、极其真诚地把一切都告诉给他：他怎样想上学，而他叔叔不让他去。他正在长大，再晚一点，一切就要被耽误。他乞求允许让他以干活为生，以便离开波士顿和那个店铺，并且找到一个机会实现他已选定的，而不是强迫要他达到的目的。”

　　作者又不吝赞美地说：“耀如总是有明确的个人志向，船长也好象如上面提到的那样既善良又虔诚，他从心里感到对不起这孩子在波士顿的叔叔；可是，船长终究还是把船驶向了南方。与此同时，他也能考虑一下这件事……耀如干起了船舱服务员的工作。”

　　这里需要提及，据我们查看埃米莉·哈恩著《宋氏家族》英文原版，中文版漏译了在我们看来是很重要的一段话：It is not a matter of record which boat took Soong Yao-ju to America and thus in one trip changed the future of China forever．He told his children later that even at that age he was rebelling against the notion of becoming a shop-keeper and fitting into the conventional complicated pattern of a trading family in nineteenth century China．(宋耀如乘哪条船到美国已无记载，他的美国之行完全改变了中国的未来。他曾告诉子女，自己在当时就不想成为一个店老板，遵循19世纪中国那套做买卖的家庭

　　的模式。)如果此记载确实无误，那么这是我们唯一看到的宋耀如谈及自己为什么逃离“叔叔”茶丝店的原因。

　　罗比·尤恩森著《宋氏三姐妹》（1975年）所写，看上去是埃米莉·哈恩的《宋氏家族》（1941年）缩写本：“他气喘吁吁地跑呀走呀，来到一只准备从波士顿港开往北卡罗来纳州的二等明轮船‘斯凯勒·考尔法克斯’号，偷偷地爬了上去。”“不用说，这个小犯人被人发现了，并且被带到船长面前。算他幸运，船长查理·琼斯外表看来是个粗野的海员，其实却是个心地善良的教徒。那时，船长的权限可以处罚偷乘者，或者指定他在下一个港口上岸。可是，船长琼斯被这个东方孩子的胆量感动了。两种惩罚的办法，他都没采用，而同意让这个偷乘者在船上当伙计挣饭吃，一直到这只小汽艇完成了航行任务重返波士顿。那时，船长当然要把宋耀如带到他舅父那里去。”“但是，这个中国孩子已博得船上人们的喜爱，以致轮船在波士顿靠岸，他又藏起来时，船长也装作视而不见。当船启航，再度驶向南方时，他立即出来又拼命地干活。这个船舱小伙计与船长重复着这种把戏，宋耀如就这样乘船来回航行好几次。”

　　甚至在詹姆斯·伯克在《我的父亲在中国》（1942年）中，同样写到宋耀如的“逃跑，以及宋耀如以查理·琼斯·宋的名字，以纪念他的第一个恩人这件事：在与清政府派往美国的第一批留学生交往后，”宋想要受教育的志向被刺激起来。1880年，14岁的宋逃离姨父家，偷偷溜上一艘停在波士顿港里的沿海航行的明轮船。船主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名叫查尔斯·琼斯 Charles Jones,他被这个男孩的精神打动了，让他作为船上的一名仆役跟着航行了一段时间后，把他留在了北卡罗纳州威明顿的一位监理公会牧师家里。在这位教区牧师的家里，在经过几天牧师的仁慈接待和每日祈祷后，这个敏感的男孩皈依了基督教。他受到洗礼，取教名查尔斯·琼斯，以感谢船长。“这里说宋1880年”逃离“姨父家，在实际时间是1879年。

　　海外出版物有着很大的影响力，所以国内的很多著述文章，也跟着继续说着宋耀如与“琼斯”船长的故事。在“文学性”的创作中，居然还多出个查理·琼斯老人，说是他对宋耀如有恩。宋耀如取名“琼斯”，就是为了一种纪念。

　　于醒民等著《宋氏家族第一人》（1986年）中说：“阿虎为什么改名为查理·琼斯?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美国水兵?这里还有一段离奇的插曲呢。”在写所谓的“离奇”插曲后，作者写道：“他感激地对查理·琼斯老人说：‘我将永远记住你!’”“老人回答：‘记住上帝、林肯和自由……’”“为了纪念这位有‘救命之恩’的老人，宋耀如决定改名为查理·琼斯。他拒绝了老人的所有馈赠，只留下一本关于林肯的小册子———后来这本小书一直伴随着他，直至临终。”

　　陈廷一著《宋查理传》（2005年）又编写说：“阿虎闯进码头，巧妙地绕过几艘停靠在岸边的船，偷偷爬上了那艘即将开航的船。大个子、高颅骨、黄眼睛的船长，名叫查理·琼斯，此时正在用自来水冲船。当他转移到前舱时，从店铺里逃出的阿虎，以他特有的机灵，躲过了大个子船长的眼睛，偷偷地溜进了后舱室，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转移几个地方，最后到了船长刚冲洗好了的厕所里，把门关了起来，反上了锁，心里跳着：好险啊!”“阿虎一脬(pao)尿解了一个多小时，‘科尔法克斯’巨轮离开港口30海里后，这个自鸣得意的‘小犯人’被人发现了，一个膀大腰粗的船员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拖了出来，带到大个子船长面前。”“琼斯船长惊愕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顽童，如此机灵巧妙，并透有几分贴心之意。”“‘孩子，能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吗?’”“‘阿虎。’他用刚学的英语蹩脚地回答。在美国人听来，恰恰像是‘阿虎·查理·沈’。后来落到琼斯船长花名册上的，当然也是这个误听的名字啦!填写花名册的日子为1879年1月8日。”

　　作者说：“这是第一个关于阿虎用‘沈(Sun)’作自己姓的记载。到哪随哪，阿虎并不反驳纠正。在他终于学会写英语之后，他把‘沈(Sun)’拼写成‘松(Soon)’，也许是他养父的姓，也许是因为在他听来二字是一样的。后来他回国探亲，他又感到不得不改变西文习惯而随中国的习惯，于是他把Soon改成Song(宋)，亦是对父母的交待。这也是清朝‘宋’的公认英语拼法之一。阿虎为了感激船长查理·琼斯的收容，索性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查理·宋’。”这些文字里面，编造的痕迹实在太重，错误随处可见，如“Song(宋)”应为Soong(宋)“，都不值得我们一一指出了。

　　见诸于各种文章中的“琼斯”船长故事，更是不知凡几。我们现在可以读到大量类似庄政著《革命隐者宋耀如的一生》（1995年）之类的文章，大致都是综述埃米莉·哈恩等人著述中的记述而成，所以读之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庄文就这样综合写道：“一八七九年，虚龄十四岁的宋嘉树翘家逃到波士顿码头，擅自躲入一艘名叫‘舒勒·考尔法克斯’（S．S．Schuyler Colfax）的二等轮船里，他并不知道这条船是开往北卡罗来纳州的税收巡行船。但这无关重要，他只要离开那令他窒闷的小店就好了。因他偷乘船而被人逮住，送交船长查理·钟士（Charles Jones）处理。船长是位热诚、仁慈而虔诚的基督徒。他本来有权下令立即将此一偷渡客赶下船，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对这个中国男孩为何及如何偷渡上船，很感兴趣，颇想一探究竟。宋嘉树很坦诚说明原委，并请求船长让他在船上打工，直到离开波士顿及那小店为止，他要创造自己的命运，不甘愿由别人安排。当船长得知种切后，深为同情，决定允其所请，嘱他暂充船上的侍童。”“有一天，造船又进入该港（威尔明顿港口），船长下船去访朋友，谈到了宋嘉树。李考德牧师对这中国男孩的故事非常着迷。结果宋嘉树就在其教堂（威尔明顿第五街卫理公会教会）受洗，正式皈依基督，并要求取名叫‘查理·钟士·宋’（Charles Jones Soon），以感念船长查理·钟士的帮助，特冠其名，永铭不忘。”

　　到底从埃米莉·哈恩以来至今，不断传颂放大的关于宋耀如与“琼斯”船长的故事是否真实可靠呢？

　　其实，几乎与埃米莉·哈恩同时，1943年出版的埃尔默·T·克拉克写的《中国蒋家》，在注释中作者就说：“人们经常说查尔斯·琼斯是‘考尔法克斯’号快艇的水手长，有的说是船长，还说宋是作为这艘船的船员来到威尔明顿的。但是海岸警卫队官员说，在相关年份中，都没有一个叫查尔斯·琼斯的人员服役，‘考尔法克斯’号上也从来没有这个人，这已被该船的所有花名册证实。他们还说，宋不是乘‘考尔法克斯’号来威尔明顿的，而是乘另一艘快艇以私人身份来的，在威尔明顿上了‘考尔法克斯’号，待了一小段时间。”这是指出宋耀如在查尔斯·琼斯负责的“科尔法克斯”号上服役一说不可靠，作者所援引的美国海岸警卫队官员的说法称，当时并没有一个叫查尔斯·琼斯的人服役，“考尔法克斯”号花名册上也从未有查尔斯·琼斯名字。

　　但是，此书的说法并没有引起注意。对此，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1985年）的注释中就指出：“查尔斯·琼斯船长并不存在，这件事最初是由埃尔默·T·克拉克在他的《中国蒋家》一书中注释16-17页揭示的，但是当时并未给人印象。”

　　也许是基于此，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1985年）中，彻底推翻了1975年之前关于查理·琼斯船长的记述。让哈恩们未曾意想得到，他们所描写的情节写得固然活灵活现，但这位所谓善良、虔诚的船长“琼斯”，会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宋家王朝》（1985年）中这样概述说：“据说，宋查理是海南岛贫困农民的儿子。一八七五年九岁时，他被过继给伯父，带到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在一家茶叶丝绸铺当伙计。这个孩子渴望受到美国式的教育，实现自己的梦想。有一天，他从店铺里逃跑，躲到一艘停泊在波士顿港的船‘科尔法克斯’号上。幸而船长是一位敬神的基督徒，叫查尔斯·琼斯，很喜欢这个孩子。善良的船长收下他做舱童，并且教他信教，直到‘科尔法克斯’号驶抵北卡罗来纳州威尔明顿。琼斯船长把孩子带到当地一座卫理公会教堂受洗礼。为了感谢船长，孩子受洗取名‘查尔斯·琼斯·宋’。教堂的会众颇受感动，安排查理上学。应会众的要求，他把查理交给美国南北战争的英雄朱利安·卡尔将军。卡尔将军很喜欢查理，一直供他念完圣三一学院（后来的杜克大学），然后送他到田纳西州纳什维尔上范德比尔特大学神学院。根据教会的宏伟计划，最后将把查理作为卫理公会传教士送回中国向他自己的人民传播福音。在上海，查理靠印行《圣经》发了财，他用这笔钱资助孙逸仙博士的革命。他有六个孩子，这些孩子后来都成为共和制中国的统治者。”

　　然后，作者笔锋一转告诉读者：“这种传说，有一部份是可靠的，但很大一部份纯属虚构。‘科尔法克斯’号根本就没有驶入波士顿港口。从来就没有一个叫查尔斯·琼斯的船长。卡尔‘将军’始终不过是一名普通士兵。查理的父母并不穷困，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在美国。此外，他们姓韩，不姓宋。这仅仅是说明阴差阳错的几例而已。”

　　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的史料读懂斯特林·西格雷夫的判断。宋耀如的“恩人”不是查尔斯·琼斯船长，而是埃里克·加布里埃尔森（Eric Gabrielson）船长。他们真正的故事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