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有一些人不该忘记。他们已经离开人世,但他们生前的善念,让一些人的生命有了希望,让一些人见到了光明。如今,他们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他们是人体器官捐献志愿者。孙永海、杨洪祥、帅远杰,让我们记住这三个名字。正是在他们的带动下,宁波市沉寂了一年的人体器官捐献试点工作得以启动,几十上百名热心人士签订了器官捐献自愿书。昨天上午,宁波市红十字会也来到遗体捐献纪念碑前,对他们进行了祭奠和缅怀。这几天,记者对他们的家人进行了探访。目前全市器官捐献登记志愿者161人,实现捐献3人。全市累计4582人加入造血干细胞“生命银行”,10人实现捐献,名列全省前茅。遗体(角膜)捐献登记454人,实现捐献53人(角膜捐献登记160人,实现捐献28人)。
张慧宽感到无助时,就拿出丈夫的照片来看一看。
帅远杰:一双儿女学费还没着落
帅远杰,贵州瓮安人,去世时54岁。2010年和妻子来宁波打工。今年1月13日中午,上班途中遇车祸。昏迷多天确定不治后,妻子张慧宽决定把丈夫两肾一肝一角膜捐献出去。
傍晚六点,天色渐暗,五乡镇丰银电池厂,身穿蓝色工装的张慧宽站在门口向我招手。
张慧宽是帅远杰妻子。前两天约她采访,她正上班,在厂房里扯着嗓子喊,说早上7点上班,上到晚上6点,中午也只有半小时休息时间。
“请假?80块工钱就没了,加上扣掉的全勤奖,要少230块啊。”她说,要采访,只能是晚上。
张慧宽颧骨突出,面颊瘦削。我开车捎她回邱隘镇的出租房,她不认路——每天都是沿着工厂边上的铁路步行回家的。她说,以前都是丈夫骑自行车带她上班。
帅远杰一走,儿女的学费更没着落
帅远杰夫妇俩有一儿一女,都在读大学。两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年就要3万多。为支付高昂的学费,帅远杰才来宁波打工。
孩子念大学,张慧宽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即使丈夫在,两人的收入也只是勉强应付孩子的花销;丈夫去世后,她每月2000元根本不够三人的支出,为此不得不举债。但另一方面,张慧宽自豪地对我说,贵州老家穷,村里上得起高中的孩子不多,但他们却供起了两个大学生。
帅远杰一直重视孩子的教育。女儿去年高考成绩不理想。张慧宽的意思是不如就让女儿出去工作吧。帅远杰一听火了,跟她吵了一架。
“他坚持要女儿继续读下去,还叫弟妹来劝我,”张慧宽说,丈夫非常勤快,一分钟都不肯停下。
“他辛辛苦苦一辈子,就是希望两个孩子能读好书,以后赚钱轻松些,”说完,张慧宽又叹了口气,现在儿女的学费都很困难,不知道该怎么办。儿子已经大三了,学的是铁路工程专业,这几天正在四川实习,也不知道毕业后能否找个好工作。
器官捐献,妻子得不到亲友理解
作为器官捐献志愿者家属,张慧宽得到了社会上的赞誉,但不少家人却误会她,甚至是恨她。
她接到老家侄子的电话,问她器官捐献的事。在老家瓮安,不要说器官捐献,连火化都还没有普及。张慧宽不敢说实情,支支吾吾地说丈夫还在治疗。电话被挂断了。
“侄子一直生我的气,”张慧宽说,丈夫在老家下葬那天,侄子没有来。不仅是他,族里以前关系挺好的一些叔伯现在对她都有意见,以为她把丈夫的器官拿去卖钱了。
想起这些烦心事,张慧宽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她说,现在丈夫那边的亲戚再也不愿借钱给她了。
感到苦闷了,张慧宽就看看照片
张慧宽的出租房是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小房子。照张慧宽的说法,条件还没她家猪舍好。房子里仅有的电器是风扇和电饭锅,电饭锅还是从老家带过来的。
“在外面打工,一心想着赚钱,买电视机还得付每月10块钱的有线电视费和电费,太浪费了。”张慧宽说。
张慧宽的生活几乎没有娱乐。她7点钟上班,晚上到家6点半左右。一番洗刷后,已是7点,然后上床睡觉。第二天6点多起床沿铁路走去上班。每天周而复始。
对于张慧宽来说,丈夫的去世,失去的不仅是一根顶梁柱,更是一个平时疼她爱她的亲人。
“他在的时候,会买我喜欢的东西给我吃,夹到我碗里,我不喜欢的,他自己吃。”张慧宽喃喃地说,周末轮休时,丈夫会骑自行车带她去五乡、邱隘兜风。他说,她走的地方少,要带她去宁波城里看看。有一次,夫妻俩坐公交车去看飞机场,丈夫说,这辈子要让她坐一回飞机。
而现在,没有人再带她出去兜风,也没有人陪他说话。内心苦闷了,张慧宽会蒙着被子流泪,有时看看床边布袋中的照片。照片中,女儿挽着丈夫,丈夫清秀,女儿漂亮。
“我最怕的是,哪天我生病了怎么办,孩子也都不在身边,”张慧宽黯然地说,等孩子毕业找到工作了,她也不打算在宁波打工了,回去跟孩子一起住,多少有个照应。
黄永珍出租房里满是零件,生活贫困,但脸上从不缺少笑容。
杨洪祥:家人以他为荣
杨洪祥,1968年生,云南昭通人,和妻子来宁海打工已11年。今年1月11日,因交通事故颅脑重度损伤,再也没醒过来。第二天,家人找到宁波市红十字会,提出把杨洪祥器官捐献出来。家人说,6年前有亲属因心脏疾病急需医药费,走投无路的杨洪祥找到宁海红十字会,获捐2000元。杨洪祥对此念念不忘。1月15日,杨洪祥捐献了两肾一肝两副角膜。
杨洪祥家里亲戚很多在宁海打工。他去世后,亲戚们招呼他的妻子黄永珍住到宁海县桃源街道上金村,好有个照应。
黄永珍的出租房不到十平方米,里面只有一张床、一把凳子、煤气灶和各种零配件。墙壁上挂着杨洪祥的黑白照。
杨洪祥夫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杨均20岁,在另一个村住,小儿子杨忠19岁,住在黄永珍出租房一路之隔的竹板房里。出租房每月一百元,竹板房免费。
虽然经济拮据,但黄永珍爱笑,每次说话前,都会习惯地笑一笑。我问她家里有什么困难。黄永珍说很多,但具体一件也没说。
接受采访时,她坐在床头,手里不停干活。这是一种金属装配的活。老板按完成的零件斤两给她发钱,每公斤6毛,一天她能做二三十公斤。
黄永珍说,丈夫在世时,两人在同一个建筑工地干活。连续工作20多天,那天可以休息,她觉得有些累,就没去干活,但丈夫想多赚点,仍然去了。谁知等到的确实噩耗。
家人:宁波人对我们很好
杨洪祥因颅脑重度损伤,一直深度昏迷,家人们守着他一个多星期,直到医生说,情况不可挽回。
一家人悲伤之余,想起一个多月前,电视里放孙永海捐献器官事,当时杨洪祥深受感动,感叹说:“世上还是好人多,我死后,也要把器官捐献出去。”因此,家人决定完成他的遗愿。
黄永珍说,他们一家曾受过宁波人不少帮助。10年前春节前夕,她外出,孩子在出租房里玩火引发火灾,将餐具衣物和9000元现金烧损。事发后,房东不仅没让他们赔偿两万元的房屋财产损失,还给他们送来吃的穿的,房东女儿还托人把她家烧损的9000元纸币拿去银行换了1800元。
2004年,黄永珍的妹妹得了心脏疾病,走投无路之时,宁海县红十字会向他们捐助了2000元。
“我们在宁波打工获得了很多,宁波人对我们很好。哎,与这些比起来,我们一家所做的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呀?”黄永珍说。
儿子:父亲是我的大玩伴
杨洪祥大儿子杨均说,家里人都认为,父亲死后还能帮助别人,是件好事。他为爸爸感到骄傲。
在杨均的印象中,父亲和蔼可亲,很少打骂孩子,像是一个大玩伴。父亲在世时,每次回家,老远他就会喊爸爸,听到儿子喊声,杨洪祥就会笑咪咪地出来。看到儿子手里有好玩的东西,他会拿过去自己把玩一番。
吃完晚饭,杨洪祥会放些音乐,一家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喜欢养鸟,父亲空闲了,会跟他一起去山里抓鸟,鸟笼坏了,他也会修。自从爸爸去世后,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一下子感觉家里冷清了很多。
杨均说,爸爸性格开朗,别人也很乐意跟他相处。有一次,杨均去修车,修车师傅得知父亲去世,很惋惜地说,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走了,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孙明星坐在床上,墙上挂着父亲孙永海照片。
孙子上幼儿园、小学都有好心人帮忙
孙明星说,过完年后,他带着母亲和儿子来到了宁波。7岁的孩子对他说:“爷爷喜欢这座城市,我也喜欢。”
宁波人没有忘记孙家人。
孙明星和儿子还在老家时,有一天他接到个电话,是鄞州一家幼儿园打来的,说孩子来宁波,可以去他们幼儿园上学。幼儿园老师还组织同学寄来很多明信片。儿子乐坏了,捧着这些明信片睡觉。
“来宁波定居,主要是希望孩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孙明星说,2月份刚到宁波时,因为不知道怎么联系孩子上小学,他一度想过回黑龙江老家。
3月初,他参加鄞州区一次会议,有很多领导到场。孙明星鼓足勇气,找到一位面容和蔼的副区长反映情况。巧得很,这位副区长正好主管教育。她笑着说,这件事她会处理。
半个月后,孙明星收到副区长秘书短信,说孩子上小学的事已安排妥当。说到这里,孙明星兴奋地拿出手机给我看短信,他说,遇到这么多好心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感谢他们。
最大的心愿是买一套房子
孩子的事安排妥当,孙明星的心定了一大半。但他坦言,毕竟来自东北,在宁波还是有许多不适应。
孙明星在床上盘腿而坐,那架势好似坐在东北炕上,但床远没有炕头暖和。被褥是从老家带来的,晚上不够暖和,两张床上都铺着电热毯。
“不插电热毯,晚上太冷,”孙永海妻子叶淑华皱着眉头,摇摇头说,宁波冬天太冷,夏天太热,实在不习惯。这个季节还好,她最担心的是夏天,老家哪有这么热?
孙明星现在利时百货团购部上班,主要推销购物卡。他说,单位待他不错,可这份工作的压力真不小。一个外地人,没有人脉,推销的活能好干吗?除了维持以前留下来的老客户,孙明星只能挨家挨户地跑单位。
“为了工作的事,我常常睡不好,”孙明星说,不过,当有人知道他是孙永海的儿子时,都对他十分客气。
带着母亲和儿子,孙明星说,经济压力很大,赚的钱仅够一家人开支。儿子傍晚放学后经常喊饿,有一天,孙明星买了箱饼干回来,儿子看到后高兴地说:“老爸,你发财了?”
孙明星说,父亲去世后,社会各界捐了一些钱,现在他希望用这些钱买一套小一些、便宜点的房子,但宁波的房价高,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房子。
(编辑: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