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的湖南人吴艳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与他同龄的贵州人舒照岭,未曾逃离、但求一死。遮蔽在悲剧背后的,是同样贫苦的家庭,同样凋敝的乡土,和同样令他们梦碎的光怪陆离的城市
吴艳春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决定杀死那个骗他的人。2月14日,他在东莞厚街汽车站门口找到了舒照岭,把刀插进舒的脖子。
此前,在美和劳务市场,吴艳春被舒照岭以招工名义骗去300块钱,多次上门讨要,吃到两记耳光。
这不是吴艳春第一次被骗。从2006年来到城市之后,他不断地陷入“快速致富”的骗局当中。
梦想一次又一次被击碎,他想逃离城市,但发现,乡村已经回不去了。他曾跟哥哥说,自从第一次被骗之后,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伤痛与恨意在心里层层叠加,吴艳春最终走向绝路。
苦命童年
老支书吴先勇做梦也不会想到,吴艳春会成为村里第一个犯罪的人,还杀了人。
他说看着吴艳春长大的,这孩子老实、本分、不爱说话。乡邻们也说他“从来没打过架,胆子特别小,我们还取笑他长了一颗女孩的心”。
吴艳春杀人的消息传到村里时,几乎无人相信。杀人视频在网上流传开后,村里人认为那只是长得像而已。
2月14日,吴艳春在东莞厚街汽车站门口杀死了舒照岭
这里是湖南省永州市道县白马渡镇鸭子坪村,吴先勇做了17年的支书,去年下半年刚卸任。
鸭子坪村距离道县县城不过10公里,却与县城的繁华格格不入。村里很多房子还没有完工,盖一层,就搬进去住着。多数是留守家庭。
吴艳春也曾是一名留守儿童,1990年9月出生。出生不久,父母双双外出打工,他便跟着年迈的祖父母一起生活。一家人只能在每年的春节团聚几天。
大多数时间里,母子只能通过电话交流。那时候电话还不普及,吴艳春每次都要走到一里地外的村部接电话。在电话里,他总是对母亲说家里一切都好,让她在外面照顾好父亲。
13岁那年,哥哥上中学住校,吴艳春一个人打理家里的一亩多田。吴先勇还记得,在农忙季节,一大早总能看到吴艳春用肩膀拖着耕田的农具,一边高一边低地走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2004年。这一年,贺华珠意识到,是该回家把已经倒掉的土坯房修修了。
他们在原来的地基上,盖了一层红砖房,没有任何装修,一家子就搬了进去。为了省钱建房子,贺华珠只能让左脸上的淋细胞血管瘤自由生长。9年过去了,皱纹早已爬满了她的脑门,左脸的淋细胞血管瘤还在,房子仍没有任何改变。
贺华珠在接到儿子杀人后发来的短信时,没有理会。她以为那只是个玩笑。直到两天后,也在东莞打工的堂哥打电话跟家里确认,村里人才开始正视现实。
老支书吴先勇说,吴艳春是个苦命的孩子,“一定是别人把他逼急了。”
死于吴艳春刀下的舒照岭,有着同样苦命的童年。在吴艳春出生前6个月,舒照岭降生于贵州省铜仁市松桃苗族自治县牛朗镇牛朗村。
舒家位于集镇的中心,母亲杨喜云在这里开了间小店,卖日常生活用品和小学生文具。但赚的钱,很难维持一家5口人的生活。
父亲舒乔昌只得到山上打柴拿到集市上换些钱补贴家用。舒照岭8岁时,便跟着父亲一起上山。
舒乔昌说,其实他上山也帮不了什么忙,也背不起柴,“他就是看见我辛苦,就想一起。”
牛朗村的治安很不好,村户家里经常被盗。舒家小店是小偷经常光顾的地方。
那时,一家人还住在爷爷留下来的木房子里。舒乔昌说,孩子经常半夜里被小偷翻东西的声音吓哭。
在吴艳春家房子盖好一年后,舒乔昌也决定把木房推倒重建。2005年,他东拼西凑了几万块钱,在原址上建起了3层小楼,一楼留有两间门面,继续开小店。
住进了新房,却让两个家庭不同程度地陷入经济的窘迫。
吴家欠下的债务不多,但父亲被采石厂辞退,失去了经济来源,母亲种田的收入还不够维持哥哥读书的费用。而舒照岭家,姐姐和哥哥的学费一直让父母头疼。
逃离乡村
吴艳春和舒照岭体会到父母的不易。2006年,两个16岁的少年决定,离开乡村,去城市打工。
读完初二上学期后,吴艳春告诉母亲,不想读书了,“读不进去”。
事实上,他的成绩排在年级前5名。贺华珠说,其实他很想读书,只是想着父母太辛苦,就决定辍学出去赚钱。
“你这么小,谁会要你。”贺华珠回道。
“哥哥一个学期要四千多块钱,如果我还读,你们赚得到那么多钱吗?就算我考上了,你们有钱送我去读吗?送不了,不如干脆趁早出去。”
贺华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看着儿子,背过身,默默流泪。
湖南道县,贺华珠能找出的家里唯一的照片就是儿子的团员证
在怀化读了半年职业学校后,趁着暑假回家,舒照岭也跟母亲说不想再读书。
“不想学,学出来还不是一样出去打工,不如早点让我姐带我出去,不浪费那个读书的钱。”
杨喜云没有激烈地反对,她知道,儿子没读书的天分,“贪玩,天真,活泼,一点都不爱学习。”
当年下半年,吴艳春来到东莞,投靠了在东城祖山开小工厂的堂姐。舒照岭则跟随姐姐奔赴浙江宁波。
初入城市,两个年轻人显得特别兴奋。
吴艳春告诉堂姐,他一定要和她一样,在这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在隔壁房间里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着。
舒照岭跟姐姐说,他要赚大钱,快点帮家里把欠下的债还清,再把爸妈接到宁波一起过。
但很快,他们的兴奋被每日繁琐、重复的工作消磨殆尽,接踵而来的是驱赶不走的疲惫。
吴艳春在堂姐的工厂里做杂工,每个月只有500块钱。尽管堂姐不会让他做太粗重的活,但他仍觉得这跟当初想出来时想象的不一样。
“他以为出来赚钱会很容易。厂里的技术工工资相对高一些,他就会想,为什么别人能赚那么多,自己就不能。”
舒照岭进入宁波的一家酒店工作,每月900块钱。发工资的第一个月,他跑到邮局给家里寄了500块钱。他打电话告诉母亲,能赚钱养活自己了,不要担心。
在酒店做服务员,端饭、倒酒、洗盘子,让舒照岭多少觉得没有面子。在朋友面前,他从不提起工作,但朋友总能从他衣服上闻出味道来,少不了调侃一番。
每天对着一大盆一大盆的泔水,舒照岭开始向姐姐抱怨,不知道靠这样赚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家里的债务还清。
吴艳春和舒照岭把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坚持做到了当年底。他们已经意识到,学好一门技术,才有更好的未来。
摆脱亲人
2006年农历十二月,吴艳春的奶奶去世。这对于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没有跟堂姐告别,收拾行李匆匆回到家中。
舒照岭的奶奶也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过世。
奶奶的后事安妥后,吴艳春留在家里过了春节。舒照岭则在宁波和姐姐一起度过了离家后的第一个春节。
自此,在外过年便成了舒照岭的常态。直到被杀前,惟有2008年,他在母亲的要求下才回家过年。也是在那一年,杨喜云希望把儿子留在家里。没想到,舒照岭留了一张纸条,悄悄地去了火车站。纸条写着:妈,走了,别担心,在外面挺好。
姐姐说,其实舒照岭特别想家,年前就老跟她提什么时候回家。但等春节临近,母亲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家,他却说“没赚到什么钱,车费太贵,就不回了”。
过年的那段时间里,舒照岭经常跟姐姐唠叨自己的理想,“只要能自己当老板,做什么都行”。
吴艳春则不同,每年春节都如期回家。但每次回家,都会受到刺激。“邻居家一年变一个样,他们家却一直未变。”吴先勇说。
年后,吴艳春不想再回到城市。他跟母亲说:“我想读书,在外面打工不好,学不了什么技术。”
“打工了还怎么读得进去书,心都玩野了。”贺华珠不赞成。
“我没有文化,就什么都学不了,有文化多好,别人都用上电脑了,我什么也不会。”吴艳春多少有些沮丧。
“家里没有钱,用什么读?”
贺华珠的一句话,让儿子不得不接受现实,“算了,还是靠打工维持生活好了。”
进入社会,有了各自的交际圈后,两个年轻人都急于摆脱亲人的束缚。吴艳春不想再回到堂姐的工厂,舒照岭也不想再跟姐姐一起。“就是嫌我们管他们太多,想要自由。”
2007年初,吴艳春独自来到广东惠州,进入一家鞋厂。在这里,他认识了后来骗他进入传销组织的女孩。
舒照岭的母亲杨喜云和父亲舒乔昌站在儿子的床前,每次舒照岭回来后,他和哥哥就住在这个房间
几乎同时,舒照岭进入宁波的一家理发店学起了理发。在这里,他认识了后来跟他一起创业的男孩。
随后一年多,他们在各自的城市里过着相对安稳的打工生活。直到2009年下半年,生活轨迹再次改变。
受骗,失败
急于成功的他们,再也不能安于现状。
2009年下半年的一天,吴艳春跟哥哥说想换一个地方工作。“在这里赚的钱,每个月都花完了,存不起来。”
他接到来自河北沧州的电话,是在鞋厂认识的那个女孩子打来的。“这里4000块钱一个月,包吃包住,你来我这边上班吧。”
吴艳春答应了,不停地在电话里跟对方说“谢谢”。
事后,他打电话给母亲,不停地说着每个月可以赚4000块钱。贺华珠兴奋坏了,觉得儿子“出息了”。他们不知道,这是噩梦的开始。
吴艳春到沧州20天后,贺华珠接到一个让她几乎晕过去的电话。
“你孩子被车撞了,脚断了,下半身都没了,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赶紧准备10万块钱的手术费。”对方提高嗓音,急促地喊着。
贺华珠2分钟后才缓过神来,她哭着回了一句:家里这么穷,哪来的钱。
“我们不管,没有钱就不手术。”对方没等回话就撂了电话。
贺华珠疯了一样四处找亲戚借钱,但一上午下来,只借到7千块钱。
在借钱过程中,贺华珠听亲戚讲了别人误入传销的经历。当下午再接到来自沧州的电话时,她留了一个心眼。她告诉对方,要让医院打电话过来才行。
不多久,对方用沧州座机号回了一个电话,她发现!这不是医院的电话。她确定儿子被骗了。
当她又一次接到电话时,听筒里传来儿子的哭喊声,“快点打钱过来!”
贺华珠慌了,她听说如果不给钱,在里面都是要挨打的。为了不让儿子受苦,她按照对方提供的银行账号把那7000块钱打了过去。
吴家人打电话给当地警方,回复说不在他们的辖区,管不了;向沧州警方求助,回复是“事情太小,不好管”。
报警无效,两天后,贺华珠只得再打了3000块钱。借来的钱,吴家至今都没有还上。
没多久,吴艳春从沧州回到家里。他跟母亲说,是里面的一位大哥放走了他。
回到家的吴艳春像是变了一个人。“见人就念叨公司那边有几百万,他还要去赚。”
有一次,村里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问他什么时候能把几百万赚回来。吴艳春铁着脸,头也不回地走回家,倒头在床上睡了一天。
堂哥觉得他变傻了。“感觉整个人都没有睡醒,不管见了谁,都是低着个头。”
在吴艳春去沧州的前几个月,舒照岭创业了,他和当学徒时认识的朋友一起,在宁波一个偏辟的地方,合开了一家理发店。
舒照岭提出要开理发店时,遭到了姐姐的反对。投资太大,每人需要四万多块钱,要家里帮他承担。
实在经不起弟弟的劝说,姐姐把身上仅有的一万多块钱给了他。另外3万块钱,舒照岭打电话让父母帮着借。“宁愿自己开店赚10元,也不愿意给别人打工赚20元。”
每次打电话,舒照岭都向父母保证,自己很快就能把钱还上,“生意好,一个月能挣五六千。”
杨喜云帮儿子凑齐了3万块钱。如今,这笔钱同样没有还清。
新店开张,生意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姐姐一个月后去弟弟的店里时,总觉得不对劲,冷冷清清,员工都无精打采。弟弟说,生意是有些不好,但还可以慢慢撑着。
此时的舒照岭其实已血本无归。他向姐姐要钱给员工发工资,姐弟俩因此大吵一架。
舒照岭的家人痛苦不已,他的离去给家里带来了深深的伤痛
“那么大个店,说倒就倒了,还发不出工资。”
“我都快要崩溃了,谁会想到没什么生意。给就给,不给就拉倒。”
姐弟俩不欢而散。为了维持生活,舒照岭不得不再次回到做学徒时的理发店上班。
东莞,东莞
2010年,失意的吴艳春和舒照岭,走向同一座城市——东莞。在这座城市,两个年轻人开始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段爱情。
春节过后,吴艳春回到惠州,他被骗去做传销的消息很快在厂里传开,没人再愿意跟他交往。
于是,他辗转来到了东莞南城,进入上庆鞋厂上班。已在这里工作一年的彭红星,和吴艳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吴艳春的第一段感情有些不顺。彭红星说,谈了几个月就分了。“女方的父母不同意,说什么两家距离太远,其实就是嫌他家条件不好。”
吴艳春消沉了一段时间,没事就买几瓶酒在宿舍里研究六合彩,总想着有一天中几千万,风风光光地把女朋友再接回来。
不过,吴艳春很快迎来了第二段爱情。
2011年2月,小梅进入上庆鞋厂,吴艳春成了她的男朋友。她说第一眼看到吴艳春时,觉得他很成熟,话也不多。
相处了一个月之后,吴艳春接到惠州朋友的电话,让他去一个工厂当班长。小梅说,在得到她的支持后,吴艳春很快辞职去了惠州。他的好朋友彭红星则去了厚街。
朋友骗了吴艳春。他到工厂之后,朋友并没有兑现给他做班长的许诺,只是让他先上班。吴艳春也未多想,他总相信朋友会给他的。
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吴艳春仍是一名普通工人。他打电话跟小梅抱怨朋友不讲义气。小梅劝他重回上庆鞋厂工作,他却说不能负了朋友,再做一段时间看看。
没想工厂不行了。老板发不出工资,工厂面临关门,他只得到厚街投靠了朋友彭红星。
俩人在珊美友谊路东巷租了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子,每个月300块钱。这里步行到厚街汽车站只需10分钟。
当年8月,经朋友介绍,吴艳春进入厚街凯威鞋厂上班。上班3个月后,老板跑了。他只领到1000块钱,还有2000块钱随着老板的失踪而泡汤。
小梅说,吴艳春刚开始时心里极度不舒服,他和工友多次找到劳动部门,均未被受理。渐渐地,他接受了拿不回钱的现实,但脾气开始变得暴躁。
“动不动就发火,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小梅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吴艳春。
吴艳春再也不跟彭红星谈理想了。快年底了,彭红星建议他去工厂做临时工,工资比较容易结算。
这期间,吴艳春又陷入了网上的充值卡骗局。彭红星提醒他,那些都是骗人的。可他仍被套去了几千块钱。
吴艳春很沮丧,他一度不想回家过春节,但经不起母亲的劝说,攒了几千块钱后,他匆匆回到家中,并给了母亲1000块钱。这是吴艳春第一次给家里钱,贺华珠高兴得跟乡邻念叨了半天,她觉得儿子要开始为家里争光了。
当年6月,舒照岭跟随姐姐返回家中。“我要回家开服装店,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宁波。”
这是舒照岭最后一次回家。母亲杨喜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年半后再见时,儿子已是躺在冰柜里的一具尸体。
在家待了一个月后,舒照岭和朋友一起来到东莞学习服装设计。
随后,舒照岭为了女朋友,主动放弃还未学成的服装设计,追至深圳,两人过上了朝夕相处的日子。女友木艳芬说,到深圳后,他们一直在一家电子厂工作,两人感情很好,舒照岭再没有想过创业的事。
春节前,身在深圳的舒照岭也给家里汇了800块钱。
爱与恨
春节后,厌倦了城市的人心险恶,吴艳春想留在家里。
“不想出去打工了,在外面赚不到钱,又被人骗,想在家里和你们一起种田。”
“种田没有出息,我们种了一辈子,连你们都养不活。”贺华珠回道。
“那你们可买几头小狗回来给我养,还可以再买几条猪,慢慢开始,等形成规模就好了。”吴艳春仍想说服母亲。
“家里哪来的钱?”
“那就再出去打半年工,赚几千块钱再回来养吧。”
几天后,吴艳春在QQ空间写道:这世上最难了解的是爱、给人压力最大的是爱、造成最多问题的是爱、影响最深的是爱。当孩子成长的时候,作父母的也得成长。不能成长的父母,千万别认为孩子离不开你们,要知道是你们离不开孩子。拖孩子走半辈子的父母,很可能被孩子拖累一辈子,而且误了彼此的一生。
吴艳春没有坚决留在家里,另一个原因是“家乡人都笑他”。他曾向哥哥透露,“自从第一次被骗之后,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讨厌城市,但乡村又回不来了,吴艳春陷入了迷茫。2012年1月27日,他在QQ签名里写道:人生的路该怎么走呢?我模糊了方向谁会来指引我呢?苦……
此时,吴艳春接到了彭红星的电话,他决定再去厚街看看。
到厚街的第二天,吴艳春便报名参加“温州一本机械有限公司”组织的新工艺酿酒技术学习。培训师声称,只要把酿酒技术学好,年收入至少在8万以上。
2月6日,考试合格后,吴艳春交了500块钱买酿酒机器的订金。再交4千块钱,他就可以把机器拉回家了。
可打电话回家向母亲要钱时,他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是不是又被骗到传销去了?”贺华珠急了。
吴艳春很失望,他也怒了,在电话里向母亲吼着,“每次都是这样,一问你们要钱,就觉得我是被骗了,都觉得我很傻。”
吴艳春转头又向哥哥和亲戚们借钱,得到的回复均是“没有钱”。
吴艳春或许至今都不知道,“一本机械”属于传销式的骗局,“专骗可怜的没多少钱但急着想创业的人”。
家里人并不知道,回到厚街的吴艳春失去了第二段爱情。
“完美的天空却没有完美的世界,完美的心愿却没有完美的结果,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就让我遇到这么多不如意的事。我要远离这一切,我要改变自己,就算成魔了我也不害怕!人不像人的这样更恐怖。”
小梅说,当她提出分手时,他疯了一样地不断发短信给她,先是甜言蜜语,之后便是威胁。甚至说好指定地点让小梅出来相见,如果不赴约,他便以死殉情。
舒照岭此时也陷入了感情纠葛。2月9日,他在QQ空间里写道:曾以为我们的感情完美的得无懈可击,可是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同一天,他的签名档是:我若离去,后会无期。
写下这些文字时,舒照岭已身在东莞。
木艳芬说,她回老家过春节后,舒照岭便回到东莞,“他朋友打电话给他让过去上班”。
两个年轻人,在同一座城市,忍受着爱情带来的痛苦。
3天之后,他们将第一次相遇。
第一次相遇
吴艳春决定好好找一份工作。2月10日,他告诉自已,“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改变一切。”
与此同时,舒照岭在美和劳务市场正式上班前的培训也基本结束。或许他到死也不知道,美和劳务市场有限公司其实没有招工资格。
来自东莞本地网站的一份资料显示,去年6月份,市人力资源局称,调查后认定美和劳务市场超范围经营,以招工为名欺诈他人钱财,情况属实,勒令其全额退款,并对其给予了口头责令。
遗憾的是,对这个超范围经营的公司的处罚也仅仅只是责令而已。不久,美和劳务市场照常营业。
2月12日,吴艳春和彭红星起了一个大早,他们想到人才市场看看。这是吴艳春打工生涯中第一次让中介公司帮忙找工作。
他们闲逛至厚街的一家人才市场,在这里遇到了舒照岭。这是舒照岭第一天正式上班。
吴艳春见舒照岭手上拿着招工的牌子,便主动上前交谈。彭红星则到了另外一个招工的铺位前攀谈。彭红星偶尔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谈得很开心。
半个小时后,吴艳春向彭红星借了100块钱,加上自己口袋里的170元,交给舒照岭,算是找工作的押金。
吴艳春告诉彭红星,舒照岭为他推荐了一份治安巡逻的工作,干活很轻松。
回到出租屋,按捺不住兴奋的吴艳春给哥哥打了一个电话。他让哥哥辞掉广州的工作,来东莞跟他一起做。“一天就工作8小时,没事就骑摩托车到处逛逛,一个月有2300块钱。”
哥哥回绝了。他让弟弟先干着,如果干得还可以,他再过来。吴艳春责怪哥哥有钱都不知道赚。
这天下班后,舒照岭在空间里写下:情人节!哎!郁闷!
次日一早,吴艳春又向彭红星借了100块钱,说是要到美和劳务市场去交体检费。彭红星躺在床上,看着吴艳春哼着歌下了楼梯。
大约3个小时后,吴艳春回到出租屋,铁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倒在床上便睡。
彭红星见有些不对劲,就问怎么回事。吴艳春告诉彭红星,他又被骗了,回美和劳务公司要押金,对方只退了70块钱,还打了他两巴掌。
彭红星忙安慰他不要急,工作还可以再找。吴艳春回道:明天再去。
当晚,吃过饭后,他们还在房间的电脑上玩了一会儿游戏。“和平常一样,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彭红星并不知道,吴艳春一晚上都在纠结。2月14日0点43分,吴艳春在他的空间里写下最后一句话:我真的太累了心太苦了,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们还敢骗我,明天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湖南道县,贺华珠在屋后的山头小路来回行走。儿子杀人后,她整日忐忑不安
最后的情人节
2月14日,连续多日小雨的东莞开始放晴,街上随处可见捧着玫瑰的红男绿女。
舒照岭出门前给木艳芬打了一个电话,祝她情人节快乐。木艳芬希望舒照岭送一束花给她。舒照岭答应了,等她从老家回深圳时,他一定买花去接她。
挂电话后,舒照岭来到厚街汽车站对面的莞太路边上,对着汽车站进进出出的人群,高举着招工牌。
此时,吴艳春和彭红星仍在出租屋里,彭红星手机没电了,借用了吴艳春的手机。“老催我把电话还给他,他赶着出门,好像有什么急事。”彭红星说。
彭红星见吴艳春急得不行,就把电话还给他。吴艳春匆匆下了楼梯。彭红星说,他能确定吴艳春出门前身上没有带刀。
10分钟后,吴艳春来到厚街汽车站门口。他看见了舒照岭,走过去,向舒要钱。
“把钱退给我。”
“钱是公司收的,我也没办法,但我可以回公司帮你问问。”
“不行,现在就得给我。”
“如果想工作,就来和我一起干,不干我也没办法。”
吴艳春怒了,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飞快地插进舒照岭的脖子。
舒照岭一只手捂着流血的脖子,一只手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吴艳春扔了过去。吴艳春把头一偏,躲过了石头。
舒照岭喊着救命,朝人流更为密集的车站售票大厅方向跑去。吴艳春扬着刀在后面追,嘴里反复念叨着:“我让你骗人,我让你骗人。”
舒照岭倒在了售票大厅门口,鲜血染红半边肩膀。追上来的吴艳春,对着舒照岭的身体一阵猛扎。
厚街汽车站旁边的一位店主目击了这个过程,他说,数十名旁观者围了上去,大家都在议论为什么要杀人,但没有人上前阻止。
几番挣扎之后,求生的本能让舒照岭站了起来,朝附近的恒新电器城跑去。踉踉跄跄跑出几步后,舒照岭不行了,他倒了下去。
赶上来的吴艳春再次把刀插进他的脖子,迅速横切一刀。
厚街警方赶到时,舒照岭趴在地上,双脚仍在上下抖动着。
上午10时27分,杀人10分钟后,亲戚朋友收到了吴艳春群发的短信:“社会太黑了,我出事之后希望你们也不用管我!我对不起你们,爸,妈,哥哥,我的亲戚朋友对不起!永别了,千万不要来管我,你们收到我的信息的时候我以今(已经)把骗我的人杀了,我被欺骗了我也不想活了!我的心太苦了,我的心也真的累了。”
(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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