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学者)
沈昌文(出版人)
崔道怡(文学编辑)
曹文轩(教授、作家)
龚鹏程(教授、学者)
编者按:
“不读书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昨天是第十七届世界读书日,我们特意采访与约请了五位嘉宾,畅谈读书之道。这五人中,有著作等身的学界耆宿,有德高望重的出版前辈,有慧眼识珠的编辑大家,也有作家与教授。他们谈到的内容,不少都是个人对读书的思考与感悟,是他们多年读书生涯的经验总结,亦是难得的智慧集萃。我们在此集中刊发,期望能对读者有所裨益,同时助推全社会读书之风的早日形成。
如果有一天,阅读再无需媒体的刻意倡导,而成为越来越多的人的自觉,成为人们赖以认识世界、提升自我的不可或缺的方式,成为一旦疏远便觉若有所失的生活之必需,那也许将是一个真正的书香社会与文化强国的到来之时。如今,我们正奋力行走在通往这个理想图景的路上——那么,先让我们一起来聆听读书人的言说,分享他们的阅读之乐吧。
读书惟“勤奋”二字
冯其庸(学者)
谈起读书,我觉得无非是“勤奋”二字。勤奋是最为质朴又颠扑不破的读书之道。记得小时候读书,先生要求我们的,不仅是读文章,而且还要背下来。中国文学史上的诸多优秀篇章,小时候但凡花了功夫的,有很多至今都刻在脑子里。也许你要问:脑子里记住这么多文章有什么用?那么我告诉你:至少它能够给你的写作带来灵感。人脑仿佛是一个宝库,多少东西都能装进去,脑子里的东西越多,下笔就越快,写文章就越丰富、越灵动、越容易碰见灵光迸现、左右逢源的情况。古人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讲的正是这个道理。“破万卷”的“破”字,已经告诉了我们,读书不是点到即止,而是需要勤奋,需要下功夫。读书如果只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收益是不大的。
仅仅读书还不行,最好能与调查、实践紧密结合起来,求之于书,证之于实,在实践中检验知识、完善知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至理名言。我们不能因为进入了网络社会,很多知识可以方便地从网上获取,就忽略了行万里路的重要性。我的感受是,很多东西都需要进入到具体的实践调查中,才能去伪存真,才能真正领会与理解。以我自己为例,玄奘是中国历史上了不起的一个人,为了弄清楚他取经之后,到底由哪一条路回来,我10次赴新疆等地考察。当时心中有个疑问,为什么玄奘东归时要到公主堡去?公主堡既非寺庙,也非顺路,他没理由绕远路跑去拜谒。后来在当地牧民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公主堡,当地人说,公主堡下才是真正的瓦罕古道!我这才明白,原来玄奘从明铁盖下来时走的其实是这条道,所以必经公主堡,然后到塔什库尔干。而此前,我误将一条由部队开辟的道路认作“瓦罕古道”了——它与公主堡下的瓦罕古道还远隔着一条大河!类似的情况,我经历的不少,这也让我更坚信:实地调查,走万里路,能够让一个人的知识变得更加准确、更加可靠。
如果研究的领域分得太细,可能难以产生通才式的人才。为什么呢?就因为学问之间是彼此关联、互相激发的。好比一位武术家,如果他只会耍枪,其他兵器一概不了解,你会觉得他是一位高手吗?我们倒是常常看到,很多有成就的人,往往旁搜远绍,广泛从其他领域汲取营养,化为己用,提升自己。读书也是一样的道理。搞文学的不懂历史,搞历史的不懂文学,都会事倍功半。文学与历史,甚至还有哲学、民俗等学科,本来就是共生共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不能全面涉猎,怎么可能获得精深的见解?所以,我认为学科可以越分越细,读书却该越读越宽,唯其如此,才能融会贯通,才能更全面地看世界、想问题。
读书与写作密不可分,但读书宜早,著述宜晚。读书宜早现在大家都知道,著述宜晚却似乎没有多少人看重。古人说人生三大事:立德、立功、立言。立言需要有足够的人生锤炼与知识积累,不是随便为之的,怕的就是以己之昏昏,却欲使人昭昭,这怎么可能呢?那样只会贻误后人。(记者 张健 采访整理)
做一个“挑剔”的读者
沈昌文(出版人)
我现在每天都会逛逛位于北京美术馆东街的三联韬奋书店,有时也会去几步之遥的商务印书馆的涵芬楼,主要看一看有什么新书出版,了解读书出版界的动向。我自己订阅了很多杂志,也喜欢读些古怪的书,这些都跟兴趣有关。我的阅读兴趣,集中在上世纪30年代以来的事情,尤其是社会、思想方面的话题,对上海、台湾乃至海外思想界的动向比较关注,平时的阅读主要围绕着这些方面展开。
我是书商出身,一辈子与书打交道,读书也因此受到了职业的影响。世上读书的方法与原因有很多种,于我来说,读书则与工作紧密相连。当我需要了解某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或是想知道某一个话题的根根节节,就会去寻找相关的图书进行阅读,读书的过程,也就成了解疑释惑的过程。因此,读书对我来说,是兴趣也是需要。
我有一些读书习惯保留了下来,比如说我不做读书笔记,但是坚持下载、复印与做剪报。以前是看到好的文章与资料,自己的就剪下来,别人的就拿去复印,现在还加上从网上下载资料。获得资料后,我将它们按照主题归档保存。这些习惯帮助我收集了很多有用的资料,方方面面的都有,我的家也因此成了一个小型资料馆。
现在的图书出版与以往相比已大不一样,突出特点是极为繁荣,各类图书让人眼花缭乱,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这就涉及选择的问题。“尽信书不如无书”,我们不仅在面对书海时要学会选择,在面对同一本书时,也要善于对其内容进行选择。现在的一些图书,平庸陈旧的内容比较多,真知灼见比较少,书中的很多话别人其实都说过了,不过是改头换面炒冷饭,如果我们端着这样的图书,还一本正经从头读到尾,岂不是很傻?所以,我认为读书不必一定就从头读到尾,虔敬得不得了——必须学会辨别,学会取舍,学会挑剔,撷取其中的精华进行学习。这在新书层出不穷、信息爆炸的当前尤其重要。怎么取舍呢?我的方法是先看目录,再选读其中的章节,一个意思是从出版人的角度来看这本书编得怎么样;第二个看一看这本书的内容有哪些是我希望了解、值得去了解的,也就是这本书对我而言有多大的“价值”。
读书要读经典,这是很正确的观点,经典就是经过时间选择过了的好东西。我在人民出版社工作很多年,对阅读经典很有感触,也亲手接触了不少经典出版的工作。当时有批评说人民出版社的视野太窄,应该多翻译外国经典学术名著。后来人民出版社就制定了一个全面的出版计划,向国内大规模介绍国外经典。这个出版计划当时印成一个蓝皮的小册子,后来出版界就叫做蓝皮书。可惜的是,这个出版计划因故被打断。商务印书馆接手这个出版计划之后,取名“汉译世界现代学术名著”,一批一批出版了很多种,现在已经成了学界的一大知识宝库。对我个人而言,缘于这个出版计划,当时接触了不少国外经典著作,至今还记得,我接手的第一本书就是黑格尔的《小逻辑》,第二本就是凯恩斯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对经典著作的感情,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期培养起来的。(记者张健采访整理)
多读文学经典
崔道怡(文学编辑)
“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这是毛泽东《论十大关系》中对中国独特优势的概括,他把《红楼梦》视为华夏精神文明的圭臬。《红楼梦》正是一部文学书。自然与社会科学书,现实而实用;文学书提供的多是虚幻世界,虽不存在却更真实。作为基础进而积累,人需要读相应的自然与社会科学书;作为陶冶进而修养,人还应该读一些适合于个人情况和爱好的文学书。
人都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两个世界里,书是精神世界中再现物质世界的载体,因而凡是具有一定文化素质的人,都时常生活在书里,读书才能过更有趣的生活。书,关乎人的生命质量和命运走向。人一辈子怎样生活,生活得怎样,就从他与书的关联开始。我便是个例证。受生活环境影响,我从小喜欢看文学书,大学上的文学系,走上社会被分配到中国作家协会所属《人民文学》杂志社工作,当了一辈子文学编辑。工作之余,我也多是在研读各种类型、各种档次的文学书中度过的。我的人生历程,可以说与文学书共存共荣。
我鉴别文学书,在于它能否将我带进作者开拓的虚幻世界。成功的小说,该是消闲的乐园、情感的伴侣、精神的食粮、展才的天地,能使读者怡情养性、有所感悟,应如春风化雨,应有金玉满堂。成功的小说只凭借白纸黑字,就能够呈现出另一个世界。你未曾亲历或虽身在其间却不知奥秘,它可以清明扩展你的眼界心胸,可以滋润丰盈你的生命活力。文学书的质地、神韵,是其他艺术所无法替代、不可企及的。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书在手,静下心,读进去,你就能如曹雪芹所期望的,“因情入幻”,“自放手眼”,“别开生面”。那是一种唯我感知的精神保养,一种物外神游的美感享受。人在书中,生活新颖,生命得以延伸。
文学来自生活,来自群众,又与时代密切关联,我对这一点感触尤深。70年前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论及文学的人民性课题,在当今这个时代正被更好地实践。在职时,我有幸赶上新时期的文学进程,亲历了小说由复苏到健旺的喜人情景;退休后,我常参与作品评论,不断滋养着文学情趣。最近读本年度“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年轻作家的成果更是令人欣喜。
此后一旦得闲,我将重温文学经典,只有文学经典,才能让我流连忘返。而在各种经典之中,唯《红楼梦》百读不厌。你读书,不可不读《红楼梦》:白纸黑字“大观园”,“字字看来皆是血”,这是华夏钟灵毓秀的智慧结晶。
(编辑: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