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题海变成游泳池
生物组组长王春易和她的同事发生了争论。她主张每天布置给学生的题量,只能打印在一张A4纸上。但其他老师坚持选用B4纸,它比前者要大一倍。“我是组长,必须听我的。”王春易说。但老师们在排版上动了脑筋,把A4纸排得很密。
高三学部主任田俊说,精选习题,不搞题海战术,避免学生自主钻研和消化的时间被架空,是十一学校高三课改的重要思路之一。
克制厌恶情绪,反复做题,是无数考生的学习常态。6月8日,河北某中学的一名毕业生,在网上展示了她高中的大部分考卷,堆起来高达2.41米。
即便北京的中学,大都也不敢轻视题海战术。邓琪君的初中伙伴在另一所中学读书,她在电话中抱怨“每天除了听课就是做题”。“她连上一份卷子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开始做下一份了。”邓琪君说,“他们的作业是我们的好几倍,每天晚上还要补两节课。”
方习鹏是一位有27年教龄的物理老师。他说:“每年的高三,师生都很辛苦。就考那么点东西,做了太多太多的无用功,得不偿失。”
他在去年暑假迎来变化。高三年级组奋战两个多月,打破知识点的条块分割,编写出各学科的复习规划书,把精华浓缩在一至两本册子里(如化学规划书仅140页)。“如果老师能够对考点、试题进行有效的提炼,就能有效减轻学生负担。”方习鹏说。
要让学生跳出题海,老师必须跳进题海。老师们浸泡在茫茫题海中,打捞最有价值的习题。有人一天的睡眠不足4小时。
“不做题不行,傻做题也不行。”数学老师崔君强说。他布置的作业很简单:“每日一练”的几道基础题(不会超过15分钟)和每个专题精选出的6道题(一次仅留1~2道解答题)。对有额外需求者,针对性地再提供两道题。
“不规定必须做多少,把选择的主动权交给学生。有的题就印10份,叫‘餐后甜点’,谁需要就提供给谁。”崔老师说,学生们在高三“快乐地累着”。
“做老师给的题目,觉得很爽、很有趣。”张蕾说,她在英语作业的记录表上,几乎每天都画一个“笑脸”,表达内心的感受。
“老师把大的题海变成了游泳池,很大幅度降低了我们溺死的风险。”张蕾笑着称赞那些“救生员”。和很多同学一样,她每天只做老师布置的题目,平均一门课的作业时间只需半小时。校方对15个班作业量的一次随机抽查显示:他们花在物理、化学和生物等学科上的时间平均为39分钟、38分钟和35分钟。
十一学校的这些主张曾让一名记者感到疑惑:难道你们不重视高考升学率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只是它重视的方式与别的学校不同。“我们特别关注优异的成绩是如何获得的。”李希贵说,这关乎学校的育人目标。
他认为,研究学生20年后需要什么,比关注多少学生考上北大清华重要得多。“必须给学生时间,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在这一年里学不一样的东西,学他需要学的东西,学对他最重要的东西”。
高考不能替代生活与梦想
也只有跳出题海,学生才有时间和心情在高三过自己的生活。
“在十一学校生活期间,你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王宇橙的回答是:养薄荷的经历。
他在调查问卷上写道:“我承担了养薄荷的责任,起初并不上心,偶尔浇浇水。一次放假归来,发现它们几乎干死了,我很后悔、很自责,之后悉心呵护它们,每日浇水、松土、梳叶。此事让我学会了担当和负责。”
他认养的薄荷与绿萝、虎刺、岁岁红、蟹爪兰、巴西龟、青蛙等动植物一起,被放置在生物教室。高三一年,学生与生灵一起成长。他们中有人会在两个多月里每天去观察一条金鱼“怀孕”的情况,结果发现它是饱受腹胀之苦。一名女生在紧张的学习中还为一只小青蛙的死亡,“伤心了好几天”。
“我希望从我们教室走出去的学生,不仅成绩好,而且热爱生活、关爱生命、敬畏自然。”王春易说。
但历史老师赵文龙在网上看到的另一种高三生活,却更有代表性:一所中学的晨练,学生一边跑步一边看书。“我感到震撼和悲哀。”他说。在沉重的高考压力下,一些中学生选择撕书、烧书的行为发泄内心的压抑。
十一学校的毕业生却舍不得扔掉自己用过的书,他们在校园里摆起地摊,低价把书卖给师弟师妹们。蒋欣则把书搬回了家,其中包括30多本他在高三买的中英文小说。他的另一个同学则喜欢与龙应台、韩寒、沈从文等人在文字中相遇,她每月要看两三本书,每天中午还要奉献45分钟给唱歌、跳舞。
一些学生认为,他们不只是在为考上好大学而努力,而是在为自己的梦想拼搏。睡在樊世奇下铺的同学,想当作家,一直在写小说,高三下学期还创作了一个清朝人与蛇的故事。另一名女生,以后“想在一条街上开无数个铺子,每个铺子都能满足人们对不同职业的需求”。她找政治老师分析试卷,却花了很多时间和他谈论这个梦想,得到了老师的认同,“回到宿舍后激动得一边叫一边跳”。
这不是一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高考书的的学生,内地孕妇赴港生子事件、南海局势、毒胶囊、足球、电视剧《心术》、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等,都会成为他们课余谈天论地的话题。
但高考来临,他们还是不得不放弃一些爱好。樊世奇从四年级一直写到高二的日记被迫中断了,只能隔三差五“记一记”。另一名女生周末回家也很少再串门。小姨甚至不敢轻易给她家打电话,怕影响她的学习。
体育课还坚持上,每周两节,自由选择喜爱的运动。但在海淀区组织的第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一些同学想占用体育课复习,被班主任“轰了出去”。
高三学生大都把自己的社团交给了学弟学妹们“经营”,但继续受到学校大型活动的青睐。去年年底,他们和打扮成“加勒比海盗杰克船长”的校长、扮演哈利·波特、佐罗、唐老鸭和米老鼠的老师们一起,加入了校园狂欢的队伍。
在模拟五洲城市运动会上,高三年级也奉献了精彩的创意和节目。薛柳君所在的10班代表悉尼,她花两周时间设计、制作了一个高三米、宽六米的悉尼歌剧院模型。当它挺立在操场时,全班同学拼命鼓掌。“那一刻带给我的激动和兴奋,在我的心中永远都不会消失。”她说,“我居然还有时间在高三做了这样一件事。”
他们还组织了“成人礼”,每个班自行设计蛋糕,排练一个节目。马欣然所在的文科五班经民主投票后,决定设计车型蛋糕、演唱改编版的《老男孩》。她的母亲特意从黑龙江飞回北京,和丈夫一起,见证那个时刻。家长们给各自的孩子写了一封信,祝愿他们今后的人生如成人礼的主题:怒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