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书院 李幸璜摄 　　■ 赵瑜（海南）

　　中和镇。这是我的目的地。第一次到儋州来，我坐错了往乡下的车，在一个叫军屯的车站中转。

　　海南西部景致是浓烈的绿，盛夏，阳光将路上的人都收纳了。

　　公交车上的人挤得很。售票员是个阿婆，普通话只能讲很少的部分，和我交流，更多地靠手势。她问我去中和镇吗，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又指了指身体的右手方向。我点点头。   

　　她终于确定了我的目的地，手一挥，叫我跟她上车。

　　天啊，那车上的人已经如同清明上河图上排列最为拥挤的部分。几乎，她是把我推上车的，她用身体死命地堵住车，预防我下车。那车上的座位全坐满了人，汽车发动机上，也放了几张垫子，坐满了人。走道里放了两张四腿的长条凳，每凳上已经坐上了五人。

　　这些人都生得朴实，像我在乡村的亲人们一样。看到我找不到坐的地方，他们从第一个位置开始给我腾，每一个人挤出来一点点，终于，我坐在了他们中间。坐在他们中间的感受，我一直试图找出他们与苏东坡的关系。

　　是啊，这样一个遥远的小镇，一千年前，苏东坡曾在这里吃饭，看月亮，吟诗。这里的人一代一代地在这样偏僻的小镇耕作，他们所吃的井水依然是苏东坡在儋州时挖好的那口井水，他们家门口所贴的联句也多是苏东坡在儋州时留下的格式。

　　有很长一阵子，我总觉得时间在一个封闭的小镇里是停止的。桃花源记里所写的事情未必是虚构。时间在城市会被琐碎而物质的事情挤压，分成一个小时，数十分钟，甚至以秒来计算。而在乡下，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着急去做，那么，自然，这些朴实的人，会活得自由长久些。

　　去东坡书院。问路时，老者们都热情地上来给我讲东坡庙的故事。他们将苏东坡供养在内心里，成为庙里的神。

　　这大概也是对文化的尊重。

　　东坡书院是中国文人必须要来的地方，我的朋友黑陶，江苏无锡人，一个人背着包，专门到儋州来看东坡书院。我的朋友黑哥，从遥远的东北来，连我都不见，直奔苏东坡的儋州。

　　我也曾多次带着相熟的友人，到中和镇来看苏东坡先生留下的草木。东坡书院有一块菜地，丰盛地长着瓜菜。有卖茶的人，在树下招应游客。大多数人到来，都只是感受苏东坡居在这里的场域，那些通过时间的缝隙遗留在这里的点滴光晕，足以让我们这些后人惊喜。 

　　在东坡书院，觉得自己与宋朝好近。 

　　苏东坡的那些句子，原来都是模糊的，如今，渐渐熟悉，甚至有了更为清晰的证据，是啊，那一口井里的水，是无法切断的一首诗。

　　苏东坡在儋州期间，曾收一学生，叫姜唐佐。姜唐佐是琼山人，到儋州拜会东坡后，认了老师。后来，姜唐佐北上参加科举考试。苏东坡写诗两句为他送行：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诗并没有写完，苏东坡答应姜唐佐，如果中举，回来再将后面的两句补上。然而，这两句诗终是没有来得及补上。一纸调令，将苏东坡从海南调离。等到姜唐佐中了举人回到海南后，才知，苏东坡，已经离开了儋州。后来，姜唐佐再次北上应会试，经过河南汝洲，知道苏东坡弟弟苏辙在此地做官，前去拜会，始知老师苏东坡已经去世。感伤之余，姜唐佐说起苏东坡给他留诗的事情。苏辙看过那诗句，感动于哥哥与姜唐佐的师生情深，挥笔补上后两句：“锦衣不日人争看，始信东坡眼力长”，算是完成了苏东坡的承诺。

　　苏东坡在海南三年，写诗作赋颇多。后被结集为《海外集》存世。几乎，他的每一首诗里，都有着儋州的阳光，儋州的酒水，更有着儋州的明朗月色。

　　在东坡书院，看苏东坡之后，陆续在这里拜会他的文人留下的墨迹，总觉得，能与苏东坡共同呼吸一口这小镇上的空气，能听一声儋州人千年不变的口音，都是对苏东坡的阅读，都是对文学的一种进食。

　　在中和镇，吃两块糯米糕，几种水果，读苏东坡书法多帖，在东坡书院的一棵树下发呆一个下午。差不多，我也成了苏东坡的学生。只是，再也得不到他的赠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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