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日,学生们在益阳市中心医院进行检查
周某明多年前和全班的合影
27日上午9点,事发学校大门紧闭
导读:11月24日,多名学生家长反映湖南省益阳市赫山区八字哨镇学校科学课老师周某明多次猥亵儿童。25日下午,赫山区教育局等负责人组成的处理小组在八字哨镇政府内召开家长会。会上有关负责人通报了犯罪嫌疑人情况并收集听取了家长的诉求。北京青年报记者得知,当地公安机关初步查明认为,猥亵事实存在,已将周某明刑事拘留。
截止到记者发稿前,该小学已有可能涉及被侵害的三到五年级(8至11岁)29名学生到益阳市区的医院进行妇科体检。部分学生发现有不同程度炎症感染。据北青报记者在当地走访调查,周某明今年60岁,上世纪70年代到2000年初,一直在村小当校长。2002年起到八字哨镇学校任职(正式编制教师),教龄至少30余年,还有一个月就将退休。据该校一些学生讲述,其猥亵女生在学生中是公开的“秘密”,但大部分孩子因怕被打、罚作业或害羞等原因,最终没将被侵害的事实完整告诉家长和老师。一些孩子甚至根本不懂自己已经受到了侵害。目前,公安机关正在就此案展开调查。
11月27日,早上7点钟,湖南省益阳市赫山区八字哨镇派出所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家长们“抓”着民警要做笔录,“盖章了吗?”“算报案了吗?”又忍不住一遍遍问:“那个禽兽会被判多久?”
民警起初不回应,问多了也不耐烦地回答:“人已经抓了,刑拘晓得不?”有情绪失控的母亲,嚎啕大哭,鼻涕揩了一遍又一遍。一名父亲眼圈红肿,捏紧拳头青筋暴起,最终却平和地对民警说:“查出真相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
家长们口中的“禽兽败类”是八字哨镇学校的科学老师周某明,其任教时,在课堂上公然猥亵多名女学生,最小的只有8岁,最大的也仅有11岁。11月23日,一名家长悄悄走访女儿同学,最终发现此事并核实报案。而让家长们痛心的是,“老师在讲台上摸人”是孩子们之间多年公开的秘密,而教育部门、学校、老师甚至家长有过若干机会去阻止这类行为,却因各种疏忽或缺位而酿成更大面积的伤害,最终成了“小镇女童之殇”。
家长走访发现多名女孩被侵犯
王雨是被猥亵女孩乐乐的妈妈,也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家长。她告诉北青报记者,11月23日,其母亲突然来找她。“乐乐跟她的同龄表姐彤彤说她经常被科学课周老师摸,还是在上课时候,你得好好问问。”母亲严肃地告诉她。
表姐彤彤比乐乐大几个月,都在八字哨镇学校读三年级,但是在不同班级。小姐妹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说悄悄话。有一天,乐乐就告诉彤彤,老师摸自己,彤彤又告诉了自己的奶奶,也就是王雨的母亲。
王雨赶紧叫来女儿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慢慢诱导问有没有男老师摸她,她就点点头,我问摸她哪里,她又不说了。”王雨说,几次诱导后,女儿终于开口说了是“屁股和尿尿的地方”。随后,王雨又问出只要女孩上讲台背课文,都会被摸。“我就叫她写出同学名单,都是镇上的,我挨家挨户走访,正好是周末,孩子们都在家,一问,果真是都被摸了。”后来,这些家长们又迅速去走访自己熟悉的正在读三四年级的女学生,才发现,原来不止三四年级,五年级甚至已经读初中的女孩都被摸过。“同学们私下都叫他色鬼,好多年了。”
听到这样的情况后,担心女孩名声的家长们再也无法沉默,在11月24日一早集体去学校,并报了案。当天,警方将周某明控制,11月25日将其刑拘。
猥亵行为均发生在课堂上
“老师只在课堂上摸我们,刚开始都是隔着衣服摸,后来就会伸进去乱摸。”昨天,北青报记者跟多名女孩单独聊天,她们均表示所有的猥亵行为都发生在课堂,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均是在课桌旁发生。
“一般提问背课文,我们知道的就会离他远远的,但是他会叫我们离得近一点。”一名女孩说,“周老师”有时候甚至会小声说几次“你来咯”。多名女孩反映,只要你离得近了,基本就被周老师掌控了,会受到各种侵犯。
多名女孩表示,课文根本无法背下去,但背不完又不能下去。甚至背完了的人,也要等到下一个女孩上来,才能下去。“会一直摸到我们下去为止。”周老师也会在猥亵完之后,夸同学“你长得太漂亮了,你实在太可爱了”之类的话,甚至会主动问学生,喜不喜欢周老师等等。
同学们告诉北青报记者,有时候周老师也会有顾虑,比如背完书后,周老师偶尔会交代不要告诉爸妈,也不要告诉其他同学。“周老师这么爱你会遭到其他同学嫉妒,你学习又好又漂亮。”甚至一名四年级学生丽丽反映,自己唯一有一次被周老师叫上讲台没有被摸,是因为周老师跟她解释为什么摸她。“中国有这样的传统,爱男孩子就会摸他,周老师把你当男孩子一样喜欢。”
丽丽说,班里虽然大部分女同学讨厌这样,但是还是有女同学把“老师摸自己”当作是老师喜欢自己的一种表现,甚至有女孩因此而炫耀。
女孩们害怕上科学课
“不敢告诉爸妈,怕被周老师罚写作业。”“为了小组不被罚作业,很多时候小组长必须上讲台背课文,背课文就会被摸,讲桌挡着,其他同学都看不见。”昨天,初步查明的事发学校班级在一栋三层校园楼里,周某明主要活动在二楼的几个班级。记者进教室测量,讲桌只有85厘米高,而这样的高度,几乎接近大部分三四年级女孩的脖颈处。
据记者走访调查数据显示,临近楼梯的班级被猥亵女生相对较少,每个班级里担任班干部、组长职务的女孩被猥亵次数较多。原来,周某明将每个班级分为九个小组,每个小组要比赛背课文,并进行排名。“后五名就要罚写作业一周,每周都会罚。”所以,为了不被罚作业,“组长就会带头举手背课文,老师就会在举手的人中挑选去背课文”。
丽丽说,很多小组长是抱着“牺牲”的心情去背书的。女孩也不是没有反抗,聪明的会打周某明的手,有的会说自己没背熟,还有的会说自己想再读几遍,甚至有女孩一上讲台,就故意和周某明隔得远远的。
“要不背课文被摸,要不被罚作业。有个组每次都被罚作业,组员就会抱怨。”一名四年级女孩艳艳说。而这学期,周某明甚至更改了规定,对每个人都要求必须背够七课,但却很少点男孩子上台。
记者通过走访得知,三年级、四年级每周有三节科学课。“我们都很怕上科学课,因为周老师会摸人。”几个小女生说,有时候,她们会偷偷瞄着看,周某明发现后,会迅速抽出手。“早都不是秘密了,上初中的女孩都告诉我们他是色鬼了。”几名女孩都对记者说,自己第一次被周老师摸的时候,感觉特别惊讶,脸立马都红了,但是后来一上讲台,女孩都知道做什么。
班主任提醒学生不要乱说
“我们也告诉过班主任,说周老师是色鬼,但是老师提醒不要乱说。”一名四年级班长花儿告诉北青报记者,她曾经在去年冬天跟自己的班主任陈老师反映过,但是班主任却告诉她们“说出去丢学校的人”。
记者11月26日下午辗转多地找到同学们口中的“班主任陈老师”,他说确实同学们有反映过,但是情况和孩子们说的有出入。记者让孩子们跟陈老师本人通电话,双方仍然各执一词。
“我是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家长,是我疏忽大意了,真的对不起,我没多想,也没去仔细调查,可我但凡有证据,是一定会告诉学校的。”陈老师对北青报记者表示,自己已经几天睡不着觉,总是心里堵得慌。陈老师今年60岁,本来年初已经退休,但是学校希望他教完一学期,所以他就继续带了半年,直到今年暑假。
“是快放暑假时孩子们告诉我的,她们突然跑过来说周老师是色鬼,我问怎么色了,她们又不说了。”陈老师说,后来,他也想过去问周某明本人,但是因为对方脾气暴躁,自己又难以启齿,怕对方说自己侮辱他人格,因此耽搁下来。“我承认我真的是疏忽了,我当时觉得快退休了,也不想多惹事,我应该查到底的,也应该跟学校反映。”陈老师说,自己确实考虑过孩子们说的话,甚至还跟另外一位退休老师说了同学们反映的情况,但是大家当时都没有立即行动。
“我从1975年开始代课,已经有39年教龄,从没犯过错误,没想到却没能善始善终,酿成大错。”陈老师说,以自己的党员身份担保,真的没有任何证据,也没当场见到过。
但是花儿以及另外一名同班女孩晨晨告诉记者,周老师上课时,陈老师经常会在教室外看,同学们背课文时,陈老师也会经常打断。“至少同学们会议论,陈老师是保护女生的。”
除了老师,在更早的时候,有的孩子也以同样的方式向家长做了暗示。
家长没有察觉到孩子的暗示
“我是真的真的很后悔,特别后悔,我当时应该追问我女儿的,我真的没以为那么严重。”昨天,在镇上的晨晨家,记者播放了和晨晨的对话录音,当录音放到“我告诉妈妈了,可是我不好意思继续讲下去了,好羞”的时候,晨晨的妈妈刘洁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晨晨这学期就告诉了刘洁,周老师是色鬼,爱摸同学们屁股。“我当时就当一句玩笑话,以为老师就是拍一下屁股,谁能想到他会那样子。我们都是一个镇上的人,而且我大女儿也是他的学生。”刘洁说。
四年级班长花儿也告诉过她妈妈,但是同样也因为害怕,没有把话说完,最终导致她们的妈妈没有多想。“我只说了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很色,他只知道摸我们,到处都摸。”但是花儿以开玩笑的口吻跟妈妈说,后者也没有重视。
昨天,当记者放了这两段录音后,所有家长都沉默了,并表示自己也许并不了解子女。“为什么可以跟陌生人说,却不能告诉父母?我们每天给她们洗澡,问她们作业写没写,有没有受同学欺负,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却从没想到她们会受到如此的煎熬。”一名母亲哭泣着说,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受这样的情况,她真的很自责。
20多年前就有作风问题?
“他20多年前就因为作风问题出事了,全村都晓得,为什么还在教师队伍,为什么还在教书,是谁让他继续当老师的?”当北青报记者到达周某明的老家、八字哨镇杨堤湾时,村里的老人的质疑一个接一个。
一名老人介绍,大概是在1992年左右,周某明还在杨堤湾村小当校长,其父亲任职杨堤湾村支书,“就也碰了一个女孩子嘛,后来人家过来闹,听说是拿钱了难(湖南话:摆平)了”。记者一路问了八九个同龄的老人,他们均表示知道此事,并且知道当年的女孩是谁。“已经结婚生子了,就别去找啦。”
多名老人告诉北青报记者,后来周某明因此还暂时离开了村小,但是后来又回村继续当校长。“一些女老师来了也都走了。”多名老人说,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很敏感,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2002年左右,因为村小合并,周某明被调到镇上的八字哨镇学校当老师至今。
记者昨日也采访了赫山区教育局局长陈维国,其明确否认20年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并告知记者周某明70年代就开始当老师,教龄至少30多年。目前区教育局已经成立专门的处理小组来进行后续学生处理问题,并多次召开家长协调会,商讨处理方式。
至于具体受侵害的学生人数是多少,陈维国并未直接回答,“目前学校正在全力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暂时没有准确人数通报”。当地教育部门表示,会请知情教师协助进行配合,并尽快安排心理疏导课程,加强安全教育,并保证教学秩序正常进行,更会及时公布公安调查情况。
29名女生接受妇科检查
“现在已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也不能再沉默了,孩子受的苦比我们多得多,我们这点面子算什么。”家长们告诉北青报记者,他们之前确实有过心理挣扎,但现在一门心思要维权到底。
目前,家长们彼此互相通知,要去报案才可以进入司法程序。他们平和地表达自己的诉求,要求进行透明的体检,并要求学校做好后续的心理治疗工作。但是因为人情世故,他们也遭受了来自各方的压力。“有的甚至还说为女儿想想,你也不要闹太大。”一名母亲告诉记者,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气愤,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敢站出来过。
昨天上午,学校紧急组织第二批学生进行妇科检查。据家长反映,共有13名女孩参加。11月26日,第一批16名女孩也在家长的陪同下去往益阳市中心医院,部分女孩被查出有不同程度的炎症,也有的被医生告知没太大问题。妈妈们心事重重。
在回学校的路上,不知道是哪个女孩突然唱起了歌。“车上坐着小雪花,要把那冬爷爷的叮嘱传给你……愿天下的小朋友,心灵永远洁白无瑕。”女孩们隔着座位开始合唱,比着声音大小,嬉戏打闹。
一个女孩问另一个女孩,为什么去的是妇科而不是儿科?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
采访手记
孩子为什么愿
向陌生人倾诉
“你一个陌生人,为什么她愿意跟你说,却不愿意告诉最亲的人。”我发现这是采访中,最让家长疑惑也痛心的一件事。因为,如果孩子能向她们的家人早点说,这场悲剧也就会早点被制止。
此前曾有一个女孩在告诉班主任无果后,最后选择闭嘴。她不是怕罚作业,也不是怕被打。她说“知道老师这样不好,我爸妈知道了,肯定会打死他,我怕他们为了我坐牢。我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孩子的话让人心疼,也更让人怜爱。她坦言,她从不跟父母说“爱”,怎么可能说隐秘私事。尽管她的确爱自己父母,也需要他们,但永远有着一层隔膜。
采访中,很多女孩争先恐后要告诉我她们的遭遇,但又希望只独自告诉我。在那些幼小心灵中,那些委屈、疑问甚至难以启齿的话也需要倾泻。她们说自己憋太久了,同学们互相觉得尴尬,到父母就觉得羞。八九岁,这本不是一个该藏秘密的年龄,是什么让她们不肯说,又是什么酿造了这样的“公开秘密悲剧”?
一个小女孩告诉我,当时同学们准备集体反抗,但是有女孩说周老师是老师,应该尊敬老师,不应该跟老师对着干。甚至,部分同学对周老师摸自己是爱自己表示深信不疑。女孩疑惑问我,到底要不要听老师的话?我听着这些话,竟一时语塞,我无法直接给出“是”或“不是”的答案。孩子们,到底要如何分辨社会真假好坏,恐怕真的需要家长以及教育部门重新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