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决定,就不再迟疑
别看英子姐性情温婉娴熟,一说话就笑眯眯的,并且从来不与人大声争执,甚至不会大声讲话,操着一口带着福州音的江浙软语,真可谓是柔声细气。但实际上,她是相当有主见的一个女人。常林总是说:“没主见的话,能毕业就嫁给我,远离家乡和亲人,跟我在福州扎根吗?”常林说的没错,这一点,足以证明英子姐的性格很果敢坚强。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让她做出了最为明智的选择。
“好不容易挨到了护士叫号:‘131号,二诊室。’我和婆婆拿着病历和原来医院的诊断结果进了诊室。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看了病历就皱了眉头,告诉我们很麻烦,肯定不是好东西,先吃一个月的药再说,婆婆小心翼翼地问能治好吗?看出婆婆的心切,那医生小声和婆婆耳语,他保证能治好我的病,也不用开刀,只要给他三万元就行了。”英子讲到了关键之处。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医生呀?一听这动机,分明就是骗老人和没文化的妇女,或者是走投无路而舍财一试的患者。要知道,那时候的三万元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英子姐虽待遇不错,但每月工资只有一百六十八元。可是,无论多困难,病还是要治的,虽然当时没有立刻答应给那个医生三万元,但英子的婆婆还是坚持拿了那个医生开的药单,甚至还长舒一口气说:“走吧,咱们这就回去准备钱。”英子姐看出婆婆已经打定主意,真的要给那个医生三万元来确保她不用开刀,英子姐当即也有了自己的主张。甚至没有一点纠结。
到收费处估价,这一天的药费就是八十五元,一共开了七贴。这价格像一盆冷水更把英子姐泼清醒了:这么贵的中药,要消除一个长在身上的肉肉(而且这个不明来由的肉肉有可能在体质不好的情况下疯长)要多长时间?这时间会不会延误了病情?不是自己的东西长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有权利尽快把它去掉。
“就这个决定,让我头脑即刻清醒了,也没有交钱取药,拉着婆婆就走。回到家,我非常平静地告诉常林,你请几天假陪我住院去,我决定了,做手术。”英子姐说到这里,语调轻松了很多,“人就是这样,最怕的就是那股子嘀咕劲儿。我承认自己也有,但我性格就不会允许自己一味嘀咕,因为犹犹豫豫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耽搁只能坏事。我也不是舍不得钱,你说命要是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多少年之后,我听了小沈阳的台词,感触颇深——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人没了,钱还没花完。那年头的三万啊,绝对比现在的三十万还实际,但如果真能治好这个病,我也不会阻拦婆婆和常林卖房子卖地帮我治病,毕竟,我活着对这个家更有意义。可我从那个医生漫天要价的嘴脸里看不到一丝希望,就没必要去尝试了。尽管当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的什么病,但潜意识里觉得不好的东西就取出去,这是最合理的一种方式。真的,在那之前,我对乳腺癌的概念很模糊,那时候的预防宣传远远不像现在这么完善。你看看现在,每年还有大明星为粉红丝带拍摄爱乳宣传照呢,‘早预防早发现早治疗’的口号深入人心,在当时,根本没人清楚。幸好,我做了明智的选择,可以说是我的果断没有让病情发展到更恶劣的地步。”
是啊,这不由得让我想到很多癌症患者为了能够治好自己的病,会热衷于去听一些美其名曰的医疗讲座,然后花上好几万买上一堆注定没有疗效的药品,吃后甚至可能会让病情加重。有的患者对化疗和放疗充满恐惧,害怕开刀,害怕掉头发,就不顾一切地各处寻找所谓能治大病的偏方。我认识的一位大姐,特意跑到山里,一住就是半年,说是要每天喝什么家禽的血来消灭癌细胞,结果贻误了病情,在不久之前撒手人寰。我能理解这些患者的心理,毕竟,求生的欲望让她们难免有不理性的选择,但让我愤慨和忍无可忍的是那些为了利益而对癌症病人实施欺骗手段的卑鄙行径。那些用尽忽悠伎俩去收敛钱财的家伙,你们如何能做到心安理得?所以,想一想,真的需要每一个人都有英子姐这样的认知,相信正规医院医生的正规治疗。癌症的话题很多,但什么是科学、什么是伪科学、什么是不科学,具备了生活常识,其实就不难判断了。天肿的老专家宁连胜主任讲得好:如果吃药能消除肿块,这药品注定是世间罕有价值连城,以目前的医学水平也很难制造出来。
做了决定,就不再迟疑。英子姐的性格就是如此,一如当年认定了初恋男友,便坚定地留在福州一样,不会动摇,更不会改变。于是,英子在4月12日入院,一系列的术前检查之后,得到相关通知:晚上八点以后不再进食,明天手术家属必须在场,身上的金银首饰等物品必须摘掉等。早上6点多,英子姐就醒了过来,本想努力让自己多睡一会儿,但就是做不到,脑袋里空空荡荡,哪儿像现在美眉患者有什么保乳再造之类的想法啊,她自己甚至连具体割哪里都不知道。
还不到7点半,护士就送来了手术服。之后,英子姐默默地躺在手术车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被缓缓地推过两个狭小的走廊,进入一部老爷电梯,关门的瞬间,她甚至有种进入鬼门关的错觉。
到了六楼,进了空旷的手术室,四壁泛着惨白,一个护士提了一包东西重重地放在台子上,解开包装,里面散落出来的手术器械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撞击声。这声音对于梅子姐并不陌生,因为当初生孩子剖腹产时曾经听到过,但还是让她毛骨悚然,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弱弱地可怜兮兮地对护士说:“好冷,给我一床被子行吗?”
“这里开了暖风呢,怎么会冷呢?”护士很温柔地给她盖了一床薄棉被。英子姐也没有作答,就是紧紧地拽住被子。可没过多久,英子就觉得浑身软麻麻,就想上厕所,一趟又一趟的,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护士不耐烦了说:“还是给你导尿吧,主任马上要来了,你是紧张的原因,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进,哪儿来那么多尿液?”
英子姐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真想这样沉沉地睡去了。
窗外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仿佛老天在为这个年轻女子的可怜遭遇而哭泣。这时,有声音在耳边传来,现在开始给你局麻。
局麻对于病人来说真的很残酷,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所发生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主任和护士的对话、手术刀在身上游弋的细小动静都很清晰地灌进耳朵。雪白的乳房被切开,渗出殷红的血液,从里面剜除一块不属于自己的肉……英子姐不敢再去想象。
“闭上眼睛吧,很快就好了。”
英子姐知道这是护士在安慰她。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伤口渐渐传来一阵剧痛,英子姐鼓足气喊了一声:“能不能快点啊,疼死了!”
主任“噗嗤”地笑出声来,跟她开玩笑说:“别急,马上!你吃这么胖,居然还嫌我动作慢?”尽管知道医生并无恶意,只想缓解她的情绪,但英子姐还是很想去踢他一脚。
缝合,送病理切片,病人推回病房。直到这时,英子姐对自己患了什么病仍旧是不清不楚,现在想来都似乎有些搞笑。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如释重负,还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