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海口得胜沙路上的“五层楼”。海口市城建档案馆供图

左：吴乾椿像。 张杰 摄　　

　　在海南的海外华侨中，文昌铺前中台村的吴氏家族，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他们的故事，至今仍为海南乡间、坊间所传诵。

　　中台吴氏出洋谋生是有历史基因的，但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或是葬身大海，或是魂游异乡，成为一个个小家难以抚平的伤痛。

　　其中，海口市曾经的地标性建筑——“五层楼”的建造者吴乾椿，他的人生际遇在传奇之上，更多的是悲剧成分。

　　秋天来了，热岛海南也有些许清凉。借道东寨港，从海口曲口渡口坐船前往文昌铺前，金色阳光洒落水面，闪烁起一个秋季的灵动，仿佛若有所得，又若有所失，看似荣耀却又像流光无情飞逝。

　　自打退休后，曾经在海口灵山多所小学当过老师、校长的吴坤强，一直住在文昌铺前林梧村委会的铺前三小校园内，这里离老家中台村不过百米之遥，“回家”是分分钟的事。思乡情切，让他退休前多次请求调回家乡任教。

　　今年的84岁的吴坤强，虽是满头白发，却未见佝偻，不但身材魁梧，腰板直挺，而且声音洪亮，说起过去的事情，如数家珍。海南日报记者之所以要找他，是因为据说目前在海南，只有他和孪生弟弟吴坤雄对海口“五层楼”主人吴乾椿的事迹最为知情。

　　吴家兄弟对吴乾椿的了解，缘于其父吴乾王生前的讲述。吴乾王曾在族兄吴乾椿手下行走，打理家业，深受这位兄长兼老板的信赖，营建五层楼时，先后经手的现金就有50万大洋。

　　为生计远赴安南

　　有关海口和文昌的近代历史叙事语境，“五层楼”都是绕不开的话题。

　　“吴乾椿兄弟4人，他是老大，父亲早亡，由于家穷，小学都没有读完。”吴坤强说。

　　青年时代的吴乾椿当过泥水匠，干过很多苦力活，但依然常常食不果腹。而在中台村，历来就有“去番”的传统，很多家庭因此改变贫穷的生活状况，但下南洋也意味着凶险，要么葬身鱼腹，要么客死他乡。

　　“安礼，卒于道光戊子六月廿二未刻，葬于大洲海洋”；

　　“安润，卒于暹国舣舟反至抢虎岭，遭飓溺海”；

　　“安舒，卒于乾隆乙卯十月初六子刻，葬于安南文东港”……

　　中台村清光绪二十六年重修的《吴氏家谱》，就有吴氏先人当年去越南、泰国谋生，葬身大海，或异国生根，至死不得回归故里的记载。

　　但是，穷则思变的吴乾椿也萌生了“去番”的念头，也想出洋打拼一番，得到了母亲的支持——卖掉一块能种两升稻种的田地（约0.4亩），换来远赴安南的盘缠。

　　到了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吴乾椿投靠一位做“九八行”生意（提供铺面，抽取2%的销售额作为租金）的叔父，在店里打杂。

　　吴乾椿容貌英俊，风流倜傥，白天辛辛苦苦干活，晚上常常西装革履，到舞厅去跳舞，这让叔父大为不满，责骂他不务正业，是“败家仔”。

　　血气方刚的吴乾椿忍受不了叔父的责备，终于不辞而别，前往海防市，找到另外一位族叔吴世琦（当时法国政府在越南开办的东方银行副行长），借了一笔钱，说是自己想做小买卖。

　　吴乾椿海防创业

　　吴坤强告诉记者，从吴世琦那里借到钱后，吴乾椿便带着食糖、针线等日用品，走村串户，换取鸡毛到城里贩卖，有时候也倒卖诸如玉桂之类的名贵山货、药材，勤快、精干的吴乾椿很快就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文昌韩姓迁琼始祖韩显卿，主张当官发财之后，就当荣归故里，否则便是“锦衣夜行”，不为人知，因此他还将琼州韩氏的堂号取名为“昼锦堂”。吴乾椿发达后回到家乡，不但在村里盖了两间大宅子，还买了不少田地，比起当年狼狈离乡背井，此番真可谓扬眉吐气了。

　　“在中台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后，吴乾椿返回越南，继续做生意，不过这回不是贩卖山货，而是开起了糖庄。”吴坤强说，“听我父亲说，后来赶上欧洲发生战争，精明的吴乾椿囤积了大量的食糖，没有糖进入越南，糖的价格一路飙升，从几百元一担涨到几千元一担。”

　　吴乾椿脑筋活、胆子大，通过囤积居奇，使得财富迅速激增的故事，至今仍为中台父老津津乐道。

　　后来，他在海防市开了一条街的商铺，生意越做越大，不少家乡人闻讯前去投奔他。

　　命运急转“五层楼”

　　对于海口市一度的最高楼——“五层楼”的掌故，教师出身的商人、诗人吴乾机（也是中台人），也知之甚多。他与吴乾椿不但是族内兄弟的关系，他的表姐还是吴乾椿之子吴坤浓的妻子。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财富积累进入鼎盛期，吴乾椿便起意要回海口建造海南第一高楼，实现其桑梓情怀。”吴乾机对记者说，“从1935年开始动工，到1937年建成，五层楼的建造并不顺利，吴家甚至有人为之丧生。”

　　吴乾机说，吴乾椿虽然资产雄厚，但生意人的很多资金都用于投资，工事的不断推进，需要越来越多的资金投入，楼房建到第四层时，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用于下一步的建造。于是，他想到从越南的银行贷款。

　　吴乾椿再次找到族叔吴世琦，请他担保从东方银行贷款。毕竟是同乡，又有血缘关系，此事也就顺利地办了下来。

　　然而，对越南实行殖民统治的法国政府当时有一条规定：凡是从越南银行所贷出款项只能在越南使用，违规者将被严惩。

　　一向大胆的吴乾椿并不在意。而在海口，一切也仿佛平安无事。可就在五层楼即将封底的时候，吴乾椿被催逼还款，但暂时无力偿还，而身为东方银行副行长的吴世琦是担保人，就要受其牵连。

　　吴世琦无奈之下，只得向行长钟锦泉如实坦白个中因由。

　　钟锦泉（1867-1960），海口市灵山镇福同村人。1888年，与父亲一起到越南海防谋生，投资中西餐厅、旅游、航海等行业，是海防、河内、西贡等地的知名人士，帮助过康有为，资助过孙中山。

　　兹事体大，钟锦泉顾不上同乡情面，向法国驻越南当局告发了吴乾椿。于是，吴乾椿返回越南时，即被当局判刑“充军”。

　　吴乾机听老人说过，吴乾椿的结局很悲惨。“他的妻子去监狱探望他时，见到他全身涂满沥青，在烈日下干苦力，没几天就病故了。”

　　吴乾椿身死后，产业由兄弟和儿子吴坤浓继续打理。1937年建成剪彩当日，其四弟吴乾樟的儿子在楼顶放风筝，由于没有防护栏，也没有大人监护，不慎失足坠楼身亡。

　　“五层楼”不但给吴家人带来悲恸，它本身也命运多舛。

　　1939年，日军侵琼后就占领了五层楼，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军队接管，1950年以后又几易其主。

　　吴乾椿当年在中台村建造的宅子，如今也破败不堪。客厅墙壁上，依然挂着吴乾椿的照片，一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样子，可世事无常，他哪里知道身后之事的走向呢？

　　如果知道，他从一开始当做怎样的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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