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树前走,暗香盈袖,花香袭人。在一片香树林里,映入我眼帘的仿佛是一棵高大而独特的香树,庞大的树冠,龟裂斑驳的树躯,阳光在叶子上闪烁。我依稀看到一位花甲老人,峨冠博带,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从那棵香树下策杖走来,那不就是人人敬仰的苏东坡老先生吗?
“东行策杖寻黎老,打破惊鸡似病风。”读到这首诗,让我想起来头戴椰子冠,手拄香树木杖,脚蹬木屐,口嚼槟榔,背上一壶自酿的天门冬酒,一副地地道道的黎家老人形象的苏东坡。他手中那把香树木做成的策杖,陪伴他度过了在南蛮之地的日日夜夜,为他支撑过了被贬流放琼岛那段艰难岁月,后来他感恩自负地说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多么的豁达乐观,多么风趣幽默。
苏东坡曾在惠州谪居三年,逐渐适应了流亡生活,并已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打算,没有想到再次飞来横祸,被贬到孤悬小岛。真是“使命远临,初闻丧胆”,他完全绝望了。以风烛残年流放南蛮之地,东坡当时心灰意冷的心情是可想而知,他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热情好客的海南人,都把东坡当亲人看待,有的帮他修缮房屋,有的给他送酒肉,有的给他送吉贝布……这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爱,暖烫着东坡那颗几乎僵冷了的心,让他获得了精神上的鼓舞、心灵上的慰藉,以及战胜生活困难、摆脱精神压力的生命源泉。
苏东坡没有失落,更不会消沉,他永远不会去吟唱那软绵绵的情诗与愁苦。苏东坡是关东大汉,他只吟“大江东去”的豪迈,他只唱“千古风流人物”的激昂。不久诗人的心情在黎族恩人的呵护下逐步好转起来了,他把种种忧愁怨恨、诽谤毁辱置之度外。执意把这里当故乡,“我本儋耳民,寄生西蜀州。”连东坡自己都认了,别人还有什么可说呢?其居儋功业,树起他平生功业中的第三个闪光的丰碑。
在他的笔下,儋耳山雄伟而神奇,月夜的北门江充满了诗情画意,蛮荒的大地更是天斧神功的清新翠绿,生机盎然。他和黎民百姓打成了一片。
苏东坡后来对海南的感情越来越深,他吃荔枝,尝槟榔,还自己酿酒煮茶,自己做策杖,自己种菜……凡事自己动手,从日常生活中找到了真乐趣。他说:“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
随着年岁渐高,苏东坡走路越来越困难了,他就自己琢磨着做个拐杖。拐杖做好后,他风趣地说,这是自己用香树木做成的拐杖,如今手里又多了一件宝贝。我能想象到老人做成拐杖后那种满意和满足。在海南,他特别钟爱自己身边的这把拐杖,拐杖是他的忠实伴侣,拐杖可以帮助他走路、看风景、近黎农。
与其说苏东坡情有独钟香木拐杖,不如说他借物抒怀,心中敬重的是香树木的品质。当年来到海南,他首先在房前屋后种植下了香树。树长得临风摇曳,楚楚生姿。缘何钟爱香树,因为苏东坡与香树的内涵是相同的、一致的。
你看那香树经历了千年沧桑岁月、遭受了无数次的风雨摧毁与兵匪焚烧,它总是不动声色地承受各种辛酸与苦难,淡定自若地伫立在山坳里,传递着一种引人向上的力量和豁达的包容。它扎根海南大地,伸向天空,与天地风云融为一体,与山河共呼吸,取万物之生气,反过来又养育万物,贡献了自己生命的全部,但却从不索取什么。它无私奉献的品德,让东坡产生了敬仰之心,爱慕之情。
苏东坡是个博学家,已在他的海外诗中谈到香树的品性,知道“色”、“纹”、“香”、“润”是香树的潜质。用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上的话来说,降香,它能够沁入你的肺腑,也能够让你心旷神怡,宠辱不惊。“润”,如玉器一般的细腻柔润,如琥珀般的晶莹剔透,又如彩虹般的绚丽多彩。用香树木做的家具,蕴含着宝贵的文化内涵,它带给我们的,不单单是身体物质上的舒适豪华,更是精神层面的愉悦和审美趣味的升华。自然天成、色泽盈润,款式简约,不示张扬的香树家具,与传统文化儒家的中庸思想十分契合,无疑受到中国古代文人的青睐。
香树林如人生。我觉得苏东坡就是一棵顶天立地、傲视苍穹的香树。
苏东坡从海南香树林走了出来,用现在的话说,他已经是香树的形象代言人了。因为他从香树的品质得到了人生的感悟和升华,反过来又以自己的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给海南的香树木注入了灵魂,撒下了芬芳。因此不妨说,苏东坡是海南自然景色的挖掘者、建树者和传播者。
海南记载了苏东坡的崛起,而香树策杖顶起了苏东坡的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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