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木棉花开的季节,我回到曾经工作过的昌江,那是一个曾经把木棉当作支柱产业、扶贫产业发展的地方。至今那里盛产木棉,近两年那里有的区域还成为一个颇具卖点的旅游观光景区。
木棉,跟我有别样的情缘。
我认识木棉是从父亲当年通过抓阄买来的红棉单车开始。那时刚上小学,因为我们大队是革命老苏区,好不容易才得到两个购买单车指标。想买单车的人当然很多,大队书记只好用抓阄的方法来让人碰碰运气。父亲从数百人中“胜出”,算是有运气,也引来了不少羡慕的眼光。记得单车是“三角”架构的,我人小腿短,像大人那样坐在上面骑自然脚够不上,学骑单车就得有所“创造”:左手掌握单车的方向架把,右胳膊夹着“三角”上面的横杠,右脚从左边跨过三角架与左脚配合踩着带动链条的踏板,在洋洋自得中驾动单车向前运动。可能我天生灵活,不几回单车就被我制服了。那个时光很爽,单车让我记住了那朵镌刻在单车架把上殷红而硕厚的木棉花。
上初中时,我们手上还有一本乡土教材,其中就有描写和赞颂木棉是英雄树的文章。再后来,也就是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的当年,我赴任昌江县副县长。是年,三十出头,可谓意气风发,想干一番事业。更有幸的是,我的县官生涯结缘于木棉。
报到次日,正赶上县委县政府召开实施“两果两木、一水一烟”(指芒果、腰果,木棉、木薯,水产和香料烟叶)农业发展战略动员大会。会上,县长卓其德“弄扪”(黎语,大官)还隆重推介了我,说我如何年轻朝气有为,如何知识化专业化,是大学里的老师,人才如何难得,话语间闻得出对我寄予厚望。会后县政府分工,我们班子几个人都分片蹲点协调抓这个战略实施。我当时联系点就是七差、王下两乡,常驻霸王岭林业局。
人在其位,须谋其政啊。我得把这个战略弄个明白,尽早进入角色。木棉,也是这个时候我暗地给自己布置了一个家庭作业:把它从历史到经济,从种植到产业发展弄个底朝天。
木棉,当地黎族兄弟把它当做神树,即使刀耕火种年代,木棉树是砍不得烧不得的。在村前屋后,常见上百年高大木棉,就是他们的镇村佑宅之树。千百年来,就形成了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有木棉的地方,必有黎村。要找黎村,先找木棉树。黎家兄弟为什么如此崇仰木棉呢?我蹲点黎村搞计划生育时才找到了答案:传说很多年前在五指山深处有位“爬漫”(黎语,小伙子)叫吉贝,他率领黎人抗御外敌,屡建战功,深得同胞爱戴。后在一次战斗中身中数箭,依然傲立山巅,身体便化作木棉树,身上的箭翎也成为树枝,鲜血化成火红的花朵。黎族人民崇仰这位英雄,便把木棉树称之为英雄树,木棉花叫做英雄花,把棉絮做成的衣服叫做吉贝布衣。史载苏东坡被贬儋耳时,当地黎人曾赠他这样一件布衣,苏东坡以诗鸣谢:“遗我吉贝衣,海风令夕寒”。
木棉独具风格,与众不同。芸芸众生间,它高大伟岸,鹤立鸡群,尽呈献英雄宇轩。每年岁末,它树叶落尽,花攀枝,又见英雄傲气。总是花开寒冬,花俏独报春归,亦显英雄傲骨。1959年,时任广州市长朱光撰有《望江南·广州好》颂之:“……人道木棉雄。落叶开花飞火凤,参天擎日舞丹龙。三月正春风”。木棉果内的棉絮,天生丽质,是制作棉衣、棉被、枕垫的上乘原料,也有史载:“木棉芯为绵,彼人织之为毯,洁白如雪,温暖无比。”1985年,时任广州市委书记许士杰曾赋诗壮志:“穿林昂首薄云天,俯抚群黎问暖寒。烽火高燃迎春色,却留飞絮入清眠。”
木棉,让它落地生根成为一个支柱产业,我们颇费心思。既使它规模种植产生规模效益,造福当地百姓;又让它成为一道风景线,浓妆淡抹昌江城乡。现在从山区王下到沿海的昌城、海尾、南罗逶迤达百里路两旁都能看到的木棉,就是那时候栽种的。廿余个春去秋来,风物依然,但它跟昌江比肩前行,长大了长高了。
我们那拔人的努力奋斗,也得到了悦目的回赠:木棉、芒果终于成为当地经济和生态发展的一道风景线,造就了“中国木棉之乡”和“中国芒果之乡”两张名片。记得时任国务委员的陈俊生前来考察听取我的汇报时说了一句话:“木棉,有文化,有特色,能让农民脱贫。”
恰好三年,我要到另一个地方履新。行前我特意去了曾经蹲点的地方——排岸、七差、乙劳、乙洞,游走了一遍,那些村前的木棉树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停下脚步,在它的跟前伫立良久,崇仰它的伟岸,品味它的英雄气概。更让我难忘的是一位符姓退伍军人兄弟,执意请我到他家午餐,杀鸡又宰羊,村中兄弟知道我这个喝过墨水的“弄扪”来了,都提着“漫饼”(黎语,地瓜酒)跟我毫不生份地整了一宵。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霸王岭林业局招待所的床上。窗外日头都升一竹竿那么高了。床前,置放着一桶足有50斤的“漫饼”,还有一麻袋的木棉。此时司机推门进来,递上一张纸条。是小符兄弟留下的,纸条写道:留下酒和木棉,都是家里做的。意思是要我不论如何都要收下。字写得很工整,分明是留下了部队的印记。
后来,我把小符的木棉做了一个床垫。躺在上面,蛮舒坦的。每每此时,又挂念起小符他们来。若有公干回去,总要见他们。他们来海口也跟我联系见面。记得有一年,小符的儿子考大学,要我帮忙选择学校。当问及要报考何专业时,这位小侄很像他爸:“读农吧,毕业后回去种木棉,做农村旅游。”
不久前回了一趟昌江,全家结伴前行,人多,便不想叨扰他们。但还是在“木棉客栈”遇见了熟人。那位小侄不食言,毕业后还真回去办起了木棉客栈,吃起乡村旅游这碗饭。
木棉客栈,凭临七差河,与林业局隔河相望。小符他们盛情,我们一起整了一个久违的黎家大餐。之后,又在那里住下来。
夜深了,我依然没有倦意,便在院子里蹓步。天空繁星闪烁,深山那边不时传来“泼山种薯”的鸟叫声,很清脆悠扬的,总能引出人的怀念。记得我曾在对岸的林业局招待所填过一阕词,叫《江城子·木棉花开》,现在读来,似很稚幼的,但还是能聊表我此刻的心情。词这样写道:
县委决策种木棉,
木棉栽,准脱贫;
意气风发,矢志永向前。
梦归黎胞致富日,
“爬漫”笑,“拜扣”情;
“吉贝”英雄,飞絮入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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