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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万里真吾乡
花开花落,云聚云散。时间的界面回放到900多年前,即公元1097年,宋哲宗绍圣四年。
这一年的二月,谪居惠州的苏轼,倾其所有,新建了一座住宅,名为白鹤新居。白鹤新居西可远眺惠州西湖,东可遥见黄墙青瓦的寺院僧楼。“旦朝丁丁,谁款我庐。子孙远至,笑语纷如。”乔迁之喜,加上与子孙团聚的天伦之乐,让春天里的苏轼喜不自胜。他为此写了一首题为《纵笔》的七言绝句:
白头萧散满霜风,
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道先生春睡美,
道人轻打五更钟。
这就是苏轼此时此地的心情。这首诗前两句是写实的,年近六旬须发花白的苏轼,千里跋涉,终于到达贬谪之地。刚刚安顿下来,家人也能团聚了,本该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苏轼的痔疮病发作得很严重,加之惠州入夏酷热,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所以说完“霜风”,就说到“病容”。可是接下来趣致一转,明明听到了钟声而且被吵醒了,却说“家人向我通报,因为知道苏先生春睡正美,不忍心打扰,附近道观里的值夜人,五更例行敲钟的时候,手底下特意轻慢了许多”。
这就不仅仅是诗意栖居的问题了,这首诗辗转传到京城,据说宰相章惇笑道:“苏子瞻尚尔快活耶?”于是朝廷下诏将苏轼再贬琼州别驾(知州的佐官),昌化军(今海南儋州中和镇)安置。章惇和苏轼曾是好友。据史料记载,章惇为人豪爽,但心胸狭窄。因苏辙弹劾过他,便怀恨在心,并迁怒于苏轼。
颠沛流离的苏轼,席不暇暖,又被贬谪到儋州。据陆游《老学庵笔记》中说,章惇选择儋州这个地方,是因为苏轼字子瞻,瞻与儋形似的缘故。而苏辙被贬谪到雷州,是因为苏辙字子由,由与雷,下面都有田字。如此荒诞的理由,后世之人没有不为之愤懑的。
儋州古称儋耳。在北宋时期,是极为荒蛮凶险之地,古称“南荒”,“非人所居”。62岁的苏轼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生离死别,于是把身后之事,向长子苏迈做了托付,只带着小儿子苏过一人,前往儋州。走到梧州的时候,苏轼突然得知弟弟苏辙被贬雷州,而且也在报到的路上,尚未走出滕州,距离百里左右。
苏轼决定加快脚步,一路疾行,追赶苏辙。兄弟二人在万里之外的异乡能够相聚,可谓悲喜交集。据说兄弟俩相伴而行,一走就是数日。有一天他们来到滕州的一家小酒店歇息,店里只有做工低劣的汤饼,也就是热汤面片。养尊处优惯了的苏辙,看着脏兮兮的碗筷和“粗恶不可食”的汤面,便放下筷子唉声叹气。而苏轼却毫不在意,风卷残云,片刻吃个精光。还跟苏辙调侃说:“你想仔细品尝这美味吗?”
我们无法想象北宋年间的面片汤,它的粗糙是何种感受。推想当时的研磨技术,面食应该远不如现代的精细,什么都能看得开的苏轼,尚且都要采取不嚼快咽的策略,其低劣不堪便可想而知了。身陷绝境,却能坦然面对,谈笑自如,苏轼这种乐观旷达处变不惊的心态和境界,也难怪千百年来,让人深为叹服。
苏轼在雷州和弟弟相聚了四天,又忍痛而别,挥泪南下。临别少不了叮嘱苏辙要放宽心态,保重身体。“萧然两别驾,各携一稚子。”纵使千百年后的今日,想象一下他们两人生离死别,各奔苦难前程的凄然情景,依然如在眼前,令人痛心。
孤帆一片,载着苏轼父子,驶向茫茫无际的大海。苏轼却在诗中这样表达自己对命运的理解:“莫嫌琼雷隔云海,圣恩尚许遥相望。”
儋州驿道,路旁儋耳山仿佛横空出世,拔地而起。危岩峭壁,奇峰怪石,迥异中土。农历七月初二,苏轼父子经过两个多月的颠簸,行程数千里,抵达儋州被贬之地。他在诗中写道:“四州环一岛,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苏轼来到了儋州,来到了他想象中的海天之外,异域的景象是如此新奇。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即便在遭受贬谪的厄运之中。
风烛残年,万里投荒,苏轼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他觉得这一去是再也无法踏上归途了。在赴海南途中,他给弟弟苏辙寄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两句:“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可见苏轼已将海南当成了自己人生的终点、最后的归宿。他在给朋友的信中也说:“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当作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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