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天,五婆婆总是在早饭或者午饭后,心事重重地站在屋檐下,望着遥远的南天,喃喃自语:“燕子怎么还不来,该来了的,莫是出了么子事吧?”那神情就像惦记着远方的亲人。
当燕子从视野里翩跹而至,村庄里的喜庆气息随风荡漾。燕子飞回来了,在吐翠的柳梢上,在返青的麦田上,在芳草萋萋的土埂上,在炊烟袅袅的屋顶上,在细雨蒙蒙的春雨中,轻捷地飞来飞去。它们用清脆的燕语,传递着春的信息,用轻灵的身姿,描画着美好的春光。
如果说村庄是一幅美妙绝伦的国画,那么燕子就是其间最为灵动的点睛之笔。我常常这么想,也总是由衷地钦佩燕子。为了故土,它们脚步匆匆,穿花贴水;为了旧宅,可以徘徊顾恋,不离不弃。
和五婆婆一样, 我也喜欢燕子,总愿给燕子留门。每次出门,都不会忘记把堂屋的门敞开,好让燕子顺利地飞进飞出。而筑巢在我家堂屋房梁上的那对燕子极其恩爱,总是结伴而行,一起叼草衔泥。
有时候,我坐在青石门槛上,呆呆地看它们筑巢。难怪它们能给人类无比的好感,它们简直是勤劳的化身,整整一下午,它们一刻也没停歇,忙碌不已。不管怎么忙怎么累,它们依旧快乐地歌唱着,全然没有一丝的疲劳和懊恼,尽管一下午它们筑巢的面积小得可怜。可不出几天,它们的巢就大起来了,很结实,也一定很温暖,因为它们铺垫了不少的细茅草。
不久,燕窝里传来啾啾的叫声,呵呵,雏燕出来了。它们的父母争分夺秒出去觅食,然后衔回来喂小燕子。当燕妈妈飞回来,小燕子脖子伸得老长,张开橙黄黄的嘴,争先恐后地等燕妈妈把食物喂进去。燕妈妈心细如发,它不会让自己的每一个孩子挨饿。
燕子在村庄里是不容伤害的,我们这些小屁孩架楼梯掏麻雀,大人不仅不喝斥,还用眼光给几许赞许。但谁要是敢用竹竿捅燕窝,大人会毫不犹豫地凸起中指,给你一记“栗扣子”,遇上脾气不好的,一记耳光也说不定。
五婆婆看到我们这些调皮鬼,就告诫说:“孩子们,千万不要捅燕窝,谁捅燕窝,谁的脑壳就会生癞子。”我们听了,害怕不已,更加畏惧,就像怕夜晚用手指月亮烂耳朵一样。我们还勤快地担起打扫燕粪的任务,每天及时清扫,使堂屋保持清洁。
我特别喜欢燕子,还有着一个小小的秘密。在村庄,燕子是有地位、有影响的鸟,也有很多的女孩叫“燕子”。有一个叫燕子的女孩是我父亲战友的孩子,模样长得像燕子一样精巧,尤其是眼睛黑亮如燕,一看就让人喜欢。同住一村,我家和燕子家走得很勤。一次,两个大人喝酒,酒酣处打起了亲家。从此,村里人常常戏谑我。
燕子来来去去,我们在燕子的往返里长大。我也和燕子一起上学。初中未毕业,燕子去了南方。后来,我也像燕子一样飞离村庄,但飞得并不远,依然是村庄的候鸟。而燕子扎根南方,她成了南方一座繁华城市的留鸟。
什么时候燕子突然从湘西南的村庄消失了呢?这个谁也说不上来,只是燕子就像一些旧光阴一样渐渐走远,慢慢地只留下曾经熟稔的背影。
我最近回家,看到燕子的父亲,这些年,他还在不停地说,燕子很少回来。我无言以对,一个劲地劝他喝酒。酒酣过后,燕子父亲和我父亲还在东扯西扯一些往事,我突然有些心酸。走了出去,这个世界很多的东西在迅速地变迁,包括曾经那么热爱脚下这片土地的燕子,可它们很大一部分也不再回来了?我四下寻觅,目光空空荡荡,犹如丰收过后的田野。
据鸟类专家说,燕子之所以稀少了,是因为多年来农民大量使用农药和化肥毒死了燕子。我看到这,心里很是愧疚,居然是我们自己亲手杀死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朋友。
我多么希望如五婆婆临终前所说:“燕子只是暂时迷了路,它们总有一天会飞回来的。”五婆婆,这个呵护燕子一生的老人如今埋葬在村口的高岗上,她定然还在盼望燕子飞回来的那一天。而那一天是什么时候呢?
(袁道一,原名袁凌,70年代生人,宝庆蛮子,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邵阳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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