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君:狂欢的网络诗歌
新世纪以来,网络诗歌可以说是以狂欢的形式进入人们视野的。“梨花体”、“羊羔体”,接着是博客诗歌、微诗歌,一个又一个事件,一次又一次恶搞……忧心忡忡者称这是在挑战人们诗歌阅读的底线,诗歌正在彻底沦落;乐观者称这种诗歌娱乐化其实也有助于扩大对诗歌的关注度,人们其实是在以否定的形式对诗歌提出更高要求。在我看来,网络诗歌最终将带来一场深刻的诗歌革命,释放诗歌的创造性。
其实,每一次文学革命的背后都有技术因素。甲骨文时代,阅读或用甲骨写作,非贵族不能为,文化成为垄断之物。到了竹简时代,情况有所好转,故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的文化高潮——诸子百家争鸣,但竹简仍是士大夫们的私有财产,平民百姓难以接触。东汉蔡伦发明造纸术,使得图书制造成本更为低廉,携带也方便,中小地主阶层得以获得教育机会,其创作也方便传播,大大释放了文化创造力,故积累一段时间之后出现了盛唐景象,林庚先生称唐文学是“寒士文学”,有“布衣感”,颇有道理。李白、孟浩然这样出自偏僻之地的诗人,借助新技术的创造,读到流传至穷乡僻壤的文学经典,又能通过个人天才的创造获得认可,迅速进入中心,这些寒士布衣的创造,成就了最伟大的文学高潮。再往后,活字印刷术的出现,使长篇小说创作成为可能,在明清小说广泛流行的基础上,最终出现《金瓶梅》、《红楼梦》……技术产生了两个有益效果:一是教育得以更加普及,培养了创作者,进而释放了文化创造力;同时也培养了读者,没有优秀的读者也就无法激发社会的创造性。二是作品得以方便流传,使创作者获得了动力与信心,创造出更优秀的作品。总之,文学借助技术的翅膀,迅速飞翔。
在当代,网络及手机等新媒体的出现,为诗歌的自由创造与传播奠定了技术条件,开辟了一个更大的平台。从理论上说,一个身处边缘乡村的诗人和北京、上海、纽约的诗人,可以接收同样多的信息与观念,进行同样多的诗歌交流,并且,优秀的诗歌也可以在一夜之间传遍全世界。
作为最自由的文体,诗歌尤其深受网络的影响。网络解构了文化的垄断,使得诗歌更加普及,蔓延至每一个偏僻角落;同时,网络也改变了诗歌的流通发表形式,原来以公开刊物为主渠道的诗歌流通、发表体制,被无形中瓦解了。只要你的诗歌特点突出,就会在网络上迅速传播。网络诗歌还能够打破诗歌的地域限制,呈现更加自由开放的态势,非常适合诗歌天然地、自发自由地生长的特点。
因此,网络诗歌的发展尤其迅猛,据不完全统计,当代诗歌网站已有近万家,诗人博客也以数万计,地方性诗歌团体活跃,年轻女诗人迅速涌现,被誉为“新红颜写作”……可以说,借助网络博客等新媒体平台,不断有诗歌的新锐力量出现,并引人注目,我称之为“一个诗歌的草根性 时代”。
确实,新诗曾是外来之物,最早是精英倡导,从上而下推行,但始终难接地气,无法深入普通中国人的心灵深处。历经九十多年后,由于教育的普及,加上网络的催化剂作用,新诗逐步草根化,深入到社会最底层,建立了一个更扎实的基础——大量底层诗人甚至农民诗人、打工诗人的出现,足可说明这一点。
当然,过分地扩张总会带来问题。网络诗歌的低门槛,使诗歌的标准混乱,诗歌写作变得随意和粗糙。但我认为,量多才能质好,盛唐的出现,首先就是建立在量大的基础之上,这应该说是诗歌发展必然要经过的阶段。只有先把大门打开,把基础扩大,让诗歌自由生长,才有可能在多元化的基础上,再经过激烈竞争、相互融合吸收、不断淘汰,才能使好诗和好诗人逐渐脱颖而出,并得到广泛传播。新诗的希望正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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