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风把雷州半岛的红土地吹得五彩斑斓。站在这古老神秘的红土地上侧耳倾听,似能听见远古风雨如潮。
大约6000万年前,雷州半岛发生一场猛烈的火山喷发,炙热的岩浆从地壳的裂缝中喷薄而出,直冲云霄。之后,烧得通红的火山碎屑又从7000米的高空倾泻而下,坠入大海,把海水烧开,方圆数十平方公里的海面顿时变成火海,爆炸声惊天动地……
火光冲天,浓烟蔽日。这场延续了数千万年的火山喷发,让这片隐没在海里的玄武岩台地率先露出水面,并堆积成惊艳上帝眼眸的半岛。
“北有五大连池,南有雷州火山。”雷州半岛从海里隆起后,仍经历64次火山喷发,露出地面的火山口就有53座,最老的火山距今约有1151万年,最新的火山距今约有10万年。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64次火山喷发造就了雷州半岛的神话山水。
火山喷发后,火山石、火山砂、火山灰覆盖了雷州半岛大部分土地,形成了千姿百态的火山熔岩、火山碎屑岩和火山口湖。那时,火山口湖旁有原始森林,有野犬、野兔、黄猄和山鼠,狐狸则藏身树洞,昼伏夜出,夜色渐浓时,还能听到虎啸狼嚎……
在野生老虎的咆哮声中,那些火山熔岩层层剥落,逐渐风化成砖红壤、赤红壤和红色泥沙。这种土壤富含矿物质,异常酸黏,酥松,非常适宜耕种热带作物。上古时期,古越族的俚、僚、黎人便在这片红土地上开垦劳作,繁衍生息,留下了无数神话传说、动物故事和劳动歌谣。
“远古的时候没有地,我们来造地。”从中原南迁到雷州半岛的汉、壮、苗、瑶族同胞赓续“深耕红土”的初心,并以雷一样的刚毅、火一样的意志去开拓出更辽阔的疆域,锻造出不屈的红土魂,塑造出独特的红土文化。在千百年的时光流转中,原本从红土里孕育出来的红土文化又缓缓渗入红土,并转化为相互滋养的养分。
很多人都说,雷州半岛这片红土地不仅“有文化”,还有血性。千百年来,这片红土地被雷电击过,被旱火烤过,被洪水浸过,被台风肆虐过,但它刚烈不屈,始终保持红土本色。
千百年来,无数的先贤先辈就在这片被雷火轰炸过的红土地上披荆斩棘,辛勤耕耘,让原始农耕烟火延绵不绝。烟火深处,一代老去,一代又来,生生不息。有许多乡亲一辈都没有离开过这片红土地,他们几乎把所有的时光都洒在红土地的皱褶里。
他们一边辟草莱,一边开阡陌,将荆榛化作稻粱,将旱灾之地变为丰收沃土,并缔造了北纬20度以北种植天然橡胶的神话。
在他们的眼里,这片红土地既养人又宜人。他们始终认为,红土地就是命,就是生存的根。生于红土,归于红土永远是他们心中不灭的信念。
一百多年前,雷人“飞天财”只身赴南洋闯荡,临行前,他随身带上一袋赤热的红泥土。到达马六甲后,他用塑料布将红泥土裹严实,然后放置睡床前。水土不服的时候,他便用红泥土熬水喝。百年之后,他和他的红泥土一起回到了故乡,实现了肉身与精神的双重回归。
“为什么我的眼中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千百年来,一辈又一辈乡亲抱着“生于红土,归于红土”的朴素信念走进红土深处,躬耕不止,笃行不息,让这片红土地越变越“红”,越变越醇厚可亲。
肩挑日月,手转乾坤,乡亲们用勤劳的双手种出漫山遍野的花、漫山遍野的果;耕出一望无际的甘蔗地、一望无际的红橙园;挖出人工天河——雷州青年运河。
在运河水的浸润和滋养下,1900多种野生热带植物像热带雨林一样“唰唰唰”地长,红橙、荔枝、石榴;番茄、酸豆、山稔;花生、番薯、水稻都按照时序蓬勃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禾下乘凉一梦,稻花飘香万年。历经千百年的轮番耕种,这片布满火山灰的红土又在时空中造化出田洋、青桐洋、九斗洋等三大洋田。
“几乎种啥长啥,长啥啥旺。”乡亲们对这片红土地的热情有讲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神奇:“这片红土地特别‘肥’,就算是插双筷子也会发芽!”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辈又一辈半岛先人在这片“插筷子”也能发芽的土地上耕耘着生活,耕耘着历史,耕耘着生生不息的梦想。如今,这里的每一寸红土,每一株野草,每一条河流,都留有历史的余温和先人的气息。
我赤着脚行走在这留有历史余温的红土地上,顿觉一股热浪从脚底升起,沿脊背爬上后颈。
我像小时候一样躺在红土之上,聆听它的回响,感受它的脉动,并让红土质朴的气息浸入肌肤,透进骨髓。风起的时候,我还把耳朵贴近红土,与红土地说一些悄悄话。不知不觉,我的血脉便和这片红土地融在一起。
当夕阳即将落入河谷的时候,我开始走向田洋火山口。
田洋火山口就在徐闻龙门村附近。它中间低,四周高,状如“铁盆”。“铁盆”的周边散布着红的、黑的、灰的、黄的泥土,依稀可见火山爆发的痕迹。
站在“铁盆”的顶端,放眼远眺,田园风光连绵不绝,漫无边际的菠萝铺至海里、雾里、云里……
菠萝地里,拖拉机的“隆隆”声、黄牛的“哞哞”声、风车的“吱吱”声、蜜蜂的“嗡嗡”声与农人的欢笑声相互交织,汇成淳朴动人的红土恋曲。
农人戏称自己是“红孩儿”。早些年,他就从父辈的手中接过古老的锄头,锄地种菠萝,繁衍生息。前些日子,他又流转了百亩土地种凤梨。他一口地道的雷州方言,就连说普通话都带有雷话味:在祖辈的那个年代,经历过战争,饥饿,甚至流离失所,所以更懂得红土地的珍贵。“田多地多”既是祖辈的期盼,也是我辈的诗和远方。
“锄头把,把锄头。”我抡起锄头使劲挖地。
赤红、朱红、枣红、铁锈红……挖到八九丈深时,竟挖到一片火山红泥土。这片曾被远古的雷神击过,被远古的野火烧过的红泥土,特别的温热,用手一攥,似能攥出泥土的芳香。农人说,“红土里不仅藏有先人的气息,还藏有先人的心灵秩序和精神秩序。”
荷锄仰望星空,我顿时感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我的心中升腾,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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