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愚公楼村往曲界镇方向走,左右两边的丘陵坡野,尽是一望无际的菠萝园。到了菠萝的海观景台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时分。举目远眺,只见这方蜿蜒起伏的大地,拥挤着丘陵、水泊、竹林、村庄,流淌的余霞散绮,透明而又芳馨。在铺向村庄的葱郁色块中,高低起伏的是一片又一片果熟时节斑斓多彩的菠萝园,像是无边大海起伏绵延的波峰浪谷。
菠萝园中,船桅般耸立的风力发电机的白色风叶,悠悠转动着金色的阳光,盛大的场景浩浩荡荡地由远及近,剑拔弩张的菠萝叶和螺髻闪亮的菠萝果,闪烁着层层金色喷涂的光洁。园中景致成了滚动的、耀眼的浪潮,让前来看海、赶海的人们,感受到了南国夏天正绮丽地走向成熟,日复一日地香甜。
如此亲近故乡,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润泽在心的乡愁。
那年,我到龙塘镇月塘村插队务农不久,生产队交给我一项任务,要我到那包去和开道公一起看守菠萝园。
那包,是月塘村在龙塘镇东北方向的一块“飞地”,三两间石墙茅草屋是月塘村和附近几个生产队社员劳作时的歇脚屋,四周荆棘丛生,石头累累。一块块像葱绿地毯晾晒在坡岭上的菠萝园,因为搭起了瞭望棚有了巡逻人的身影走动,映衬着一种空旷无边的荒凉和落寞。
这时候菠萝尚未进入成熟期。在开道公的指导下,我操着锄头在园中除草,同时给菠萝掰芽。所谓“掰芽”就是适当摘除菠萝的一些小嫩芽儿,留一些有利于来年结果的芽株。
一段时间后,菠萝进入成熟期。我跟着开道公,一棵一棵把菠萝果四周的叶子束起来,或者用稻草覆盖其上。开道公说,这样给菠萝果防晒减少日灼,才能提高菠萝的品质。菠萝叶的边缘有刺,叶端的刺还尖锐如锥,稍不留意就被刺得眼泪汪汪。而且,进入盛夏后的日头热辣辣的,风也热烘烘的,在菠萝园中弯着腰吭哧吭哧地劳作,双腿和胳膊满是伤痕。
菠萝进入成熟期后,我和开道公成了真正的“守望者”。开道公让我白天时不时爬上草棚去瞭望,黑夜里他绕着菠萝园四周巡逻。
开道公姓黄,那年50多岁,高瘦个子。开道公对我说,队里让我们来看守菠萝园,是一份责任。这份责任,可大可小。他说,偌大的一大片菠萝园,过路人禁不住口腹诱惑进来了,我们撵他走就是,没必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怕就怕有人拿着麻袋开着车子来装菠萝,这就不是偷,而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抢了,我们要坚决制止。
菠萝熟了的时候遍体金黄,芬芳满园,很是诱人。开道公知道我馋了,对我说,你要记住啊,我们的责任是看守菠萝园,不能监守自盗,随便摘菠萝吃。
每当有鸟雀啄吃、走兽啃食过的菠萝,开道公总是拧下来削给我吃,并有点可惜地说,最好的菠萝就这样给鸟兽糟蹋了。我问他说,怎么算是最好的菠萝呢?他说,这些菠萝都有蜂窝格啊,这种菠萝又香又甜,最容易招引鸟兽了。
我那时候不太明白开道公的责任之说,只觉得他是个实在、心地慈善的老农。
开道公还对我说,菠萝好吃,但不能乱吃。他说,前几年有个外村人在那包割绿叶沤肥,太阳底下跑来跑去,又渴又饥,偷偷跑进菠萝园割了两个生菠萝,砸开掰成两半后狼吞虎咽,没想一会就闹肚子疼。
我听了直到现在还认为,那是开道公说来吓唬我的话。
“确有其事。”在菠萝的海观景台上啃吃菠萝的原龙塘镇华林村插队知青程江华说。他说,那时候我们华林农场有一对广州下来的男女知青,有一年夏天,他们到一块僻静的甘蔗园锄草,临近中午时候到园边的树林歇息,口渴时就跑到附近的菠萝园去摘了一个菠萝回来。那位女知青吃了不久就捧着肚子呻吟起来,对在旁边看着焦急的男知青说,你帮我揉揉肚子嘛!男知青就蹲下来给女知青揉肚子,两人终于成了两口子……
我们都笑了,称是菠萝成全了这对知青的爱情。
天色向晚,菠萝的海在霞光映衬之下愈加流光溢彩,近处的菠萝像一盏盏烛光摇曳的小灯笼,让前尘往事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
菠萝的海,在悠长岁月里,恪守一方水土的执着,菠萝种植面积及产量超过全国的1/3,徐闻县也以其具有世界影响力和竞争力的菠萝产业带,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菠萝第一县。曾经深闺人少识的徐闻菠萝,也逐步时尚、新潮地焕发出独有的魅力,从以前单一的水果和菠萝罐头、菠萝干,衍生出菠萝白兰地、凤梨酥、菠萝烤鱼、菠萝咕噜肉等多样产品,成为颇具特色的、好看、好玩、好吃的菠萝文旅文化。
到菠萝的海去。去时和回程都有记忆的曲线,牢牢牵扯着游子对故乡的感情:一头是宽广无边的乡愁,一头是瓜果香甜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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