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苏三皮
乌坭河
河流有了名字,仿佛一个人有了姓氏,也就有了根,有了故乡和归宿。无论走过多远,总有一个地方让它驻足徘徊。乌坭河也有了属于它的名字。乌坭河菜花蛇一样的身体,有如伸出南海的圣女之手,缠绕着三合窝,匍匐着汇入鉴江。
有人说,三合窝是南海和乌坭河的婚配之子。
一条河流和一个村庄总是唇齿相依,性命相连。乌坭河和三合窝也一样。沿着河流,可以回到故乡。沿着乌坭河,可以回到三合窝。每一个远离故土的思乡游子,都懂得这么一个道理。
乌坭河是一条有故事的河流,三合窝是一个有故事的村庄。时光是故事的始作俑者,四季安静地轮换。三合窝在乌坭河的怀抱里睡去,又在乌坭河的怀抱里醒来。睡着或醒来,都是生命的一种常态。
白天的三合窝和乌坭河是欢腾的。三合窝的鸡鸣狗吠,羊群咩咩地奔跑,黄牛哞哞地耕作,母亲追逐落日呼唤孩儿归家的讯号,悠然穿过乌坭河,砸疼落单的候鸟。乌坭河曾瞒着三合窝追逐远方,悄无声息地把蓝天白云拥入怀中。河流是接近天空的地方。乌坭河所有的奔腾,只不过是想和天空成为一体。
夜晚的三合窝安静,但乌坭河依然欢腾。各怀心事的鱼虾,密谋一场远走的旅行,从乌坭河出走,而后抵达天空,就连岸边的狗尾草,也蠢蠢欲动。
从远古走来的乌坭河,驮着村庄的故事,一路走来,一路讲述。
谦逊的乌坭河,从不诉说恩泽,在每一个清晨唤醒村庄,把清爽的身体交还给天空,把清贫的日子咀嚼得嘎吱嘎吱响。
哦!睿智的乌坭河。
笔架岭
笔架岭和天空一样高远。站在山顶,可以手摸星辰。
日子不紧不慢,又如此从容。太阳照常升起,也如期退幕。落日是逝去,也在孕育朝阳。笔架岭冷峻地数着日出和日落,在每一棵树上刻下独特的符号。每一个走过笔架岭的人,涌动的脉搏像波涛一般汹涌澎湃。
时光不曾停留。时光跋涉而过的痕迹,被一阵春雨冲洗。笔架岭用苍翠回应时光,用悲悯演绎过往。青云庵的青苔记载的苦难,被时光淘洗后留下辉煌。不辜负这块土地的先祖,用一双双粗大的被厚茧保护的手掌,揉碎坚硬如铁的泥土,按照先烈的遗容,塑出佛的慈悲。
流云隐入林间,遁地而去。七十七年的那场战斗,号角依稀吹响。捡故事的人眉心之间,浩瀚厚实的心事冲破牵挂,踟蹰于异木棉粗壮的枝头。笔架岭遗落的历史,在笔下沙沙作响。
悲壮从来不曾停留在纸笔间。所有的苦难,都在铸就辉煌。
时光会老去,笔架岭的故事不会老去。每一棵站立的树,平静地迎接每一天的日出和日落。
笔架岭见过每一天的落日,和朝阳一样,都是那么美,那么宁静。
在笔架岭,每一颗种子都可以归入泥土,掀开巨石,然后在风中挺立。
南三盐场
大海留给南三岛最朴素的馈赠,是盐。一颗颗洁白的盐,穿越过时光,游走在历史长河之上,仰望碧绿的芦苇和湿地以及低空翱翔的海鸥和跃出水平面的鱼群。
盐的体内,蕴藏着大海的身姿,大海的记忆,大海的蔚蓝,大海的广阔,也藏着大海的喜怒无常,以及贝壳的呓语。
一千多年前的南宋,那群体格壮硕、肤色黝黑的汉子,在盐田轮番上演古法建池、晒伯观潮、选时纳潮、三段沥潮、调和保卤、量池备晶、三段结晶、动卤松盐、扒盐归垛、悬台虑卤、精晒陈杂、生态存储等十二道晒制技艺。
来自南宋的红砖让一千多年后的盐田熠熠生辉。芦苇恣意开出白色花朵,把盐田包裹在一片白的海洋之中。盐田天空低垂,触手可及。海鸥划出弧线,生成一幅无比生动的水墨画。
从南宋延绵而来的上千年的盐耕文化,历经几朝几代的古老制盐工艺,让南三岛贫瘠的海岛,被盐渍越而浑厚的歌唱照耀出生活的芬芳。锃亮的盐瓿收拢起大海汹涌的涛声和巨浪,直抵黎民百姓生活的最深处。
盐将沾满泥香的日子,腌进了百姓的心里,光芒与日月同辉。
蓉镜书院
去看一眼蓉镜书院,听一百五十年前穿堂而过的风传来吟诵的经书。被绿树簇拥的书院,砚池依旧碧波荡漾,经久不散的墨香浸润着每一根檩条,每一个榫卯。
或缓或急的读书声,是世间最坚硬的声音。
依稀中,一盏倔强的寒灯在柔软的夜色中点亮,孤影穿过皑皑白雾。书院不动声色,用一根乌黑的脐带输送血液。蛐蛐鼓动知了,一起用胸腔,制造出山峦起伏的高亢声浪,只为回应那朗朗的读书声。这是天际间传来的回响,每一个寒窗苦读的身影,都不会被功名所辜负。
从青云庵穿越而来的木鱼声,一声声地敲打心坎。书院里静默打坐的书生,身影淹没在苍茫暮色里。那只在月影下翩翩起舞的白狐,用一声轻叹,驱赶了已蕴藏上百年的孤寂。
烽火连天的岁月,总有一群人,用身体抵抗冰冷的子弹,用生命叩问苍天。
万物寂静的清晨,一声鸟鸣唤醒书院,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会醒来。那些倒在冲锋路上的坚毅的灵魂,让信仰成为矗立于风浪中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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