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反盗猎的日常
一次巡山约2个星期,一年巡山10余次,巡山反盗猎一做就是20年。每次巡山,都是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上风餐露宿,啃着干粮喝着雪水……
茂县近几日,晴好无雪。早上9点过,余家华叫上侄儿余友强,以及村里的两名巡山队员,背着背篼上九顶山。上山没有路,他们沿着山坳往上走,60度的斜坡伴着积雪,一步一个雪窝或者泥坑,抬头就是白花花的太阳,晃得人眼睛生疼。
这是临近年关的最后一次巡山,余家华顺便更换最近一个点位的监测动物的红外线摄像机。从海拔1900米的茂县茶山村走到海拔2600米的半山腰点位,因为记者的“拖累”,他们走了近2个小时,平素只需要一半的时间。
“就这儿嘞,歇一脚嘛。”中午12点,炊烟在山坳里飘起,余友强拿了水壶到附近的雪堆里打了一壶雪。烧开雪水,舀两勺背篼里揣着的豆瓣,撕一窝莲花白扔进去,再丢几根切碎的火腿肠,这就是4人的午饭。“今天可以打来回,中午有时间吃饭,以前中午都是吃的干粮。”头发花白的余家华一边生火,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巡山的时候,只有晚上能煮饭吃。一般前几天有菜叶子,后头就只能啃干粮了。”
“山上走得久的时候,一次要走20多天哦。”刘德辉也是茶山村的村民,从23岁开始跟着余家华一起巡山,至今已有11年,“九顶山太大了,一次走一个地方,要一年才走得遍。”
走在终年不化的冰雪上,躺在仅能容纳数人的岩窝中,海拔4000米以上十多个小时的跋涉……对于巡山队员来讲,这些都是家常便饭。而“带头大哥”余家华,更是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山上。下雨了,也要顶着雨水赶往下一个据点,下雪封山,就要在宿营地多窝上几天,等待雪过天霁。
余家华家里,堆着1米多高的钢丝圈儿,大多已经生锈,绞在一起难以分开。
由猎而反猎的路径
他们是一群巡山人,领头的余家华今年已65岁,是四川省阿坝州茂县茶山村土生土长的农民。1995年开始,他带着家人、村民,自费自发巡山反盗猎,持续至今。
规矩的年代
打猎绝不赶尽杀绝
余家华,1950年生人,年长弟弟余家贵8岁。对余家兄弟来说,九顶山就像自家后院一样亲切。
“从小就满山跑啊,偶尔也打打猎。”忆起年少时,余家华略微伛偻的背也悄悄挺直了一些,“那时候,山上,飞的跑的鸟兽,多得很。一群一群的,根据地盘不同,我们两兄弟还能分得出来哪群和哪群不是一家子。”
余家华说,农闲的时候,村里人也会到山上打猎,但那时候打猎也有规矩,也讲规矩——母的不杀、小的不杀,留有余地,一窝猎物总要“留个后”。
在余家华记忆中,1983年是一个“分水岭”。在那之前,九顶山上一年大约有一百来号人打猎,捕获的动物一年不足万。
上山绑个绳圈儿,偶尔用土制火药枪打只矮岩羊,已经足够让余家兄弟高兴很久。人与自然,在那个年月里,保持着和谐与平衡。
疯狂的年代
放火烧山极度猎杀
但这样的和谐,自1983年发生了改变。“83年以后,开始土地承包制,不吃大锅饭了,有时间上山打猎的人就多了。”余家华说,随着人们需求的变化,从改善生活到致富发财,九顶山上的鸟兽开始面临灭顶之灾。据他回忆,最高峰时,整个九顶山上一年有上千的打猎者,而捕获的猎物也在成倍增长,“钢丝圈开始出现后,动物些死惨了。”
余家华说的“钢丝圈”,是一种传统的陷阱。用细钢丝在山上的林木间挽一个活结,一旦动物钻入,就会越扣越紧,最后动弹不得。以前,当地人打猎都用麻绳设套,数量也有限,动物尚有机会逃生。而在钢丝绳套的出现后,几乎断绝了它们的生机。“马麝、林麝最造孽,因为一克麝香比金子还贵,猎人几乎把它们都杀绝了。”余家华说。
到了1994年前后,更是出现了为捕猎放火烧山的极端情况。盗猎者分成两拨,一拨山下放火,一拨山上“守株待兔”。经此极度猎杀,曾经物种丰富的九顶山上,一度难觅动物踪迹。“以前每天都能看到的林麝,几乎再也没看到了。”余家华说,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九顶山上许多走兽已经濒临灭绝。
觉醒的年代
保护家园组建巡山队
1995年,曾经也是一名猎人的余家华,带着弟弟余家贵,自发组成了一支巡山队。
“山上的野生动物杀得没有了,盗猎者就开始杀我们养的牦牛。”余家华所在的茶山村,有许多村民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上散养着牦牛、马和羊,少则十余头,多则上百头。当野生动物不好捕杀,盗猎者就把目光转向了这些家畜。1995年前后,余家华家里的牦牛,被盗猎者杀了20多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不保护起来,不仅自家牦牛要遭殃,以后的娃娃些,也再也看不到我们山上的这些动物了。好可惜嘛!”为了保护自家牦牛,也为了保护赖以生存的家园,余家兄弟的巡山队逐渐扩大,村民们慢慢加入,巡山队开始初具规模。
巡山初期,余家华常被人呛回去,“都是老百姓,你凭啥子管我?”有多少环保沟通,就会换来多少次白眼、奚落和辱骂。后来,余家华根据双方人数多少选择不同对策:对方人多,就自称挖药人,等待援兵;对方人少,就想办法缴了对方的火药枪,上交当地警方。
与盗猎者嘴仗尚好应付,正面冲突则充满了火药味。
2004年8月30日,一个九顶山上的采药人通知余家华,有4个人在山上打猎。连夜带好干粮,叫上侄儿余友强和一名巡山队员,又喊上两个采药人帮忙,一行5人凌晨4点打着手电出发,终于在天刚亮时追到了盗猎者。“他们打了4只斑羚、5只猪獾和1只绿尾虹雉,正准备吃早饭后收工。”余家华说,自己还没说上两句话,对方就从地上端起了火药枪……
余家华脑子嗡地一声,本能地冲上去与对方厮打起来。幸好人数占据优势,余家华一方最终收缴了对方的4支火药枪,斑羚肉也被送到茂县森林警方立案。但最后,余家华依然只能目送盗猎者扬长而去,“我们没有执法权,不能扣人。”
余家华巡山的大部分区域,都位于宝顶沟自然保护区。四川宝顶沟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处长谢成华不无担心地说,巡山队与盗猎者相遇时,对方通常都有盗猎器械,万一引发其他案件,损失会更大。
改观的年代年代
消失的鸟兽回来了
2004年,余家华在茂县参加培训时,遇见了时任茂县扶贫办副主任的刘志高,无意间聊起反盗猎的事。在刘的帮助下,余家华注册成立了“茂县九顶山野生动植物之友协会”,以民间团体的形式劝阻盗猎。
两兄弟的巡山队,就此变成了一支由自家亲戚和村民组成的三十人的羌族反盗猎巡山队。“别去九顶山打猎,那有羌民巡山保护”的消息开始在盗猎者之间流传开,在余家华坚持不懈地巡山努力下,九顶山茂县方向已几乎无人偷猎,到了2006年后,其他县份的盗猎人员也大大减少。
从2014年到2015年,余家华只逮到了2支盗猎队,而在九顶山盗猎的最高峰时,余家华一年能撞上10支盗猎人员。
现在,曾消失无踪的动物,又回来了。2015年1月,余家华巡山途中,遇到2群结伴而行的斑羚,加起来达六七十只之多,据统计,现在九顶山上的斑羚已超过千只,而在九顶山最“没落”的时候,这些山间的精灵,曾锐减至两位数。
30岁的巡山队员余友强明年准备带着孩子一起巡山。他是余家华的侄子,当年就是他的父亲和余家华一起义务植树巡山,父亲死后他继承了巡山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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