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南京市一家教育培训机构的托管班放学了,家长们接孩子回家。 新华社图片
北京街头的暑期围棋托管班广告牌。 CFP供
“孩子假期无处去,紧急求助,请高邻们推荐一个小学生假期托管班!”“跪求推荐性价比高的幼儿暑托班!”……暑假期间,随便点开一个社区论坛,都可以看到这样语气急切的求助帖。
父母要上班,孩子放长假无人看管,这是城市家长共同的心病,也是假期托管班应运而生的土壤。然而,面对处于“合理不合法”状态的暑期托管班,家长们经常发现自己“花钱却难买心安”。
当前暑托班存在哪些问题?这些问题背后隐藏着暑托班怎样的经营困局?暑期托管是否有更为适宜的解决办法?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调查了北京、上海、青岛等地的暑托市场。
隐患重重却爆棚,暑托乱象谁来管
家庭托管班太不正规,把孩子送去不放心;正规一点的托管班收费太高,一个暑假至少得花五六千元,对普通家庭来说比较吃力。
在由阳台隔出的简易厨房里,一位托管老师正将中午剩下的土豆炖粉条重新加热,为小淳和其他5个孩子准备晚饭。这一幕就发生在位于北京海淀区的一个家庭暑托班里。简易厨房的卫生条件着实令人担忧:没有冰箱、冷柜等保鲜设备,笊篱里的剩菜放在太阳底下暴晒,食材被随意堆放在墙角……
这家托管班所在的民居面积不到90平方米,除去一间员工宿舍和一个由储藏间改成的午休室,留给这6个孩子学习和玩耍的空间只有不足30平方米的辅导教室和一条狭窄的过道。记者到来时,正值午休时间,小淳和其他孩子却在楼道里疯跑。询问得知,虽然有午休室,但由于通风较差,又没有空调,孩子们都不愿意午休。
除了令人担忧的卫生条件和场地限制,师资和管理也是暑托班的软肋。当记者询问宣传单上所说的“专业化的师资队伍”、“校园化管理”能否做到时,这家托管班的负责人拍着胸脯说:“我们这里的老师都是经验丰富的退休教师,能够辅导小学的全部课程!”
但几位家长反映,这里的老师除了负责监督学生完成暑假作业和答疑外,并没有其他作为,托管班承诺的20课时的书法课也始终不见踪影。孩子们在托管班基本处于“放养”状态,只要完成每日定量的暑假作业,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玩。记者观察到,从下午1点到晚饭时间,有孩子一直在电脑前玩游戏。
“孩子们只是被‘圈养’在托管班里。一些托管班害怕孩子外出活动会发生意外,常常将孩子锁在房间里,整天和电子游戏为伍。”曾经将孩子送到托管班的李女士说。
类似情况在其他城市的暑托班中也存在。家住青岛的王女士告诉记者,她为孩子选择的托管班在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孩子们一天的活动主要是看动画片,在客厅吃饭,或者在卧室里学习。
令人担忧的是,就在卫生、安全、师资、管理都存在隐患的情况下,这些托管班每次招生都会迎来爆棚。“为3到15岁的孩子提供温馨丰富的日托服务”、“全年龄段”、“保姆服务”……托管班的宣传措辞显然很吸引家长的眼球。记者8月初咨询在“58同城网”发布信息的暑托班,大多数都答复“这一期已经报满了”。
除了规模较小的家庭托管班,不少培训机构也举办了托管形式的辅导班。在北京市鼓楼附近的一家商住两用小区内,托管班经营者覃中涛(化名)滔滔不绝地向前来了解情况的家长介绍:“各科代课老师均有教师资格证书,英语专职授课老师具有英语八级证书。除了奥数、英语、语文,托管班还开设了表演课、手工课,都有专职老师进行辅导。这里不是课堂的延伸,而是培养孩子们兴趣的俱乐部……”
记者在现场发现,这里手工、英语、数学各类功能教室一应俱全,还有50平方米的活动室以及供孩子们午休的休息室。事实上,在这类托管班中,“托管”已成为一种附加服务,家长真正看重的是这里开设的培训课程。在托管班墙上贴出的家长反馈表上,记者读到了附近小区程女士的留言:“课程设置很贴心,在托管之余,孩子还能学到实用的知识,满足了我们家长和孩子的需求。”
这并非程女士一人的心声,家住上海的陈女士告诉记者,因为既能让孩子有所学,又能解决暑期托管难题的托管班受到很多家长的欢迎,上海类似的托管班越来越多,课程安排也越来越规范。记者在一家上海媒体上看到这样一则针对小学生的“暑期一站式托管”广告——从周一到周五每天课程安排如下:8:30—9:30小学语文同步;9:40—10:40小学数学同步……13:30—15:15小学英语同步;15:20—18:00暑假作业辅导班。
高昂的托管费用是这类托管班的一大特点。在覃中涛经营的托管班里,单纯的托管服务为每天80元,但所有在这里托管的学生必须至少选择一门拓展课程。以该托管班的“达芬奇绘画班”为例,20课时收费1680元。算下来,一个月的托管费加辅导费超过4000元,是普通托管班的好几倍。对于这种捆绑销售模式,覃中涛表示实属无奈:“如果只是依靠托管服务,公司根本入不敷出。”
记者了解到,一些一线城市的“儿童多元智能开发馆”、“国际艺术培训学校”等培训机构推出的“一站式托管服务”都是这种模式的变体,而且价格不菲。以今年北京巨人学校的暑期托管班推出的“一站式托管教学”为例,报一门辅导课,托管费每天45元;报两门及两门以上,托管费全免。这就意味着,家长即使选择最便宜的课程,加上托管费,每月也要至少花费3000元。
“一到假期家长就头疼!家庭托管班太不正规,把孩子送去不放心;正规一点的托管班收费又太高,一个暑假至少得花五六千,对我们普通家庭来说,确实有点吃力!”北京出租车司机王先生告诉记者。
“裸奔经营”,暑托班遭遇身份尴尬
由于经营项目横跨教育、家政、餐饮等方面,托管班性质难以界定。这也导致暑托市场在监管上处于教育、工商和劳动社会保障等部门职能范围的“真空地带”。
长期关注假期托管现象的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儿童研究所所长孙宏艳认为,假期托管是家庭的“刚需”,也是一个发展趋势,但目前暑托班面临“合理不合法”的尴尬。
记者在北京走访的5个家庭托管班中,有4家是“发挥余热”的退休教师开办的。尽管这种暑托班深受家长欢迎,但由于没有正规的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他们中大部分都处于无制约的“裸奔”状态。
“‘裸奔’是薄利经营背后的无奈选择!”北京某家庭托管中心负责人赖女士告诉记者,“说实在的,我办的这个托管班每月的盈利和亏损都不会超过1000元,谁会愿意为了这1000元的外快费心劳力地办执照呢?”记者拨通赖女士电话时,她正在外地出差,托管班交给母亲打理。
另外,高昂的行政审批成本也让多数小本经营的托管班望而却步。覃中涛给记者算过成本账:“当年进入托管市场时的40万元启动资金,除去房租、教师工资和其他杂项,仅行政审批这一项就花了近8万元,耗去的时间成本还不算,最后只办下来一个教育咨询公司。”
实际上,除了薄利化经营和资金缺口等问题,“婆家难觅”才是托管班无法在规则里出牌的根本原因。由于经营项目横跨教育、家政、餐饮等方面,托管班性质难以界定。就监管而言,暑托市场正处在教育部门、工商和劳动社会保障部门职能范围的“真空地带”。
相关研究认为,绝大多数托管班都处于无证经营状态,除了一部分举办者故意逃避监管,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国现有的法律法规没有关于托管班管理的明确规定,也没有明确任何一个部门负责托管班的审批,导致举办者不知道该向哪个部门提出申请。
很多经营者只能依靠“踩过界”的方式游走于规则之间。比如,记者走访的家庭托管班基本都提供午休和午餐,却没有一家能拿出卫生许可证;而大部分有“名分”的机构暑托班,也在打“擦边球”:以门槛较低的教育咨询公司入局,却正儿八经地做着教育培训的业务。
覃中涛告诉记者,现在申办专门的中小学托管班很难,因为按照《北京市民办非学历教育培训机构设置管理规定》,“具有能够满足教学需要的相对稳定的办学场地和教学用房,校舍面积不低于500平方米,其中教学面积不少于80%。房屋产权清楚,租用期或使用期限不低于3年,适合办学,无安全隐患。不得使用居民住宅、地下室作为办学场所。教室和办公室应设在一处”。在此情况下,很多托管班要么无合法身份,要么是由教育培训机构顺势而为。
无照经营或者资质不全带来的问题显而易见。“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能开发票!”送孩子入托的刘女士在交暑托费时,得到了某托管中心这样的答复。这让刘女士心里没底。“没有书面凭证,只依靠口头合同,万一出现纠纷要怎么处理呢?”刘女士说。
对家长来说,托管的底线是安全,刘女士的疑问道出了很多家长的心声。然而,在记者走访的托管班里,没有一家能够提供发票以及签订书面合同。当问及“入托责任书”时,几家托管班的工作人员均表示“没听说过”。记者在北京市工商局企业注册信息网上进行查询,也未发现这些托管班的注册信息。
“从法律上说,这类收费托管班均无经营资质,一旦出现争议,消费者无法找其主管部门维权,只能起诉到法院解决,这大大增加了维权成本。”北京昆鹏律师事务所律师何早雪告诉记者。
在孙宏艳看来,根治暑托乱象,规范暑托市场,关键要给暑托班找到可以归属的“婆家”,并且建立这个行业的准入机制,还要有定期的监测和培训,对托管机构的工作内容、流程、效果等都应有所介入。
公益托管,看起来很美,做起来挺难
要走出暑托班困境,只是从政策和外在环境进行变革是不够的,应该转变“保姆+培训”的固定思维,变“看管”为“体验”。
“家庭托管虽然便宜,但不够安全。机构托管虽然安全,但价格高得让人吃不消。难道就没有一种安全且行之有效的托管办法吗?”一个网友在小区论坛上的牢骚引起了很多家长的共鸣。
家住北京市丰台区的刘女士希望摆脱家庭和机构托管班,另辟蹊径。“之前我就咨询过女儿的幼儿园,能否开办托管班,得到的答复是,按照规定,公立园禁止举办任何形式的暑假托管班,我们所在的社区虽然以前办过公益性托管班,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停办了。”刘女士说。
比刘女士幸运的是,家住北京市海淀区北下关、学院路街道部分社区的家长们可以享受到孩子公益托管的服务。记者了解到,目前社区托管大致分两类,一类如北下关街道的气象社区办的全额免费托管班,限定条件为社区双职工家庭子女,并不提供午餐;另一类如学院路街道健翔园社区举办的以收取小额餐费并提供午餐的托管班。
社区办公益性托管班,接收辖区内的孩子,这种让家长省钱、省力、省心的做法尽管看起来很美,但实际操作遇到了重重阻力。
北京丰台区三环新城社区副主任李旭早在几年前就打算开办免费的暑托班,但安全问题一直使他犹豫不决:“家长把孩子送到你这里,你就得全权负责,要是有个磕磕碰碰,谁能负得起责任!”另外,场地也是社区免费暑托的掣肘,“小区的公共空间都被出租出去了,根本找不到一块免费的教学场地”。
“现在是人财两缺,一方面,师资不到位,暑期托管根本无法启动,虽然学生志愿者和义工能缓解这一情况,但是志愿者群体流动性较大,今天来了明天走;另一方面,社区拿不出更多的钱维持假期托管班的运转。”李旭说。
尽管如此,李旭今年暑假还是尝试着办起了社区暑托班,“我们举行了为期一个星期的试听课,头一天在小区宣传栏上贴了广告,没想到第二天电话就被打爆了,但由于场地限制,只能接收30名学生……”
孙宏艳经常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学习互助小组”:一个班级在假期分成几个小组,家离得近的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家长们轮流看管孩子。她建议,社区家庭在假期可以成立“假日小队”或互助小组,即几个家庭组织起来,让孩子们在假期一起玩,一起写作业,家长们根据工作情况轮流看管。
孙宏艳认为,要走出暑托班困境,只是从政策和外在环境进行变革是不够的,应该转变“保姆+培训”的固定思维,变“看管”为“体验”,像一些欧美国家那样在社区或青少年活动中心设立托管场所,每个托管场所都有社区志愿者或者大学生、高中生志愿者提供服务。孩子们既可以在这里玩耍、写作业,又可以体验各种职业,比如学做面包、做泥瓦活、修自行车等。这也是利用假期对孩子进行职业生涯教育的重要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