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7日,中国青年文化发展论坛在海口举行。图为余光中在论坛上演讲。记者陈德雄摄
“蓝星在闪烁,隔水的观音,在默祷你的离去……满头白发的你,在海口西海岸,却像少年明朗……”
12月17日下午,为了追慕余光中先生诗魂,两岸诗会组委会、海南省台办主办的“家国情怀、梦回乡愁”追思会在海口水巷口国新书苑举行,现场气氛肃穆凝重,余光中的海南诗友们纷纷用诗歌来表达对先生的追思。
大家深切悼念余光中先生不仅是因为那首感动代代中华儿女的《乡愁》,更因为他也是海南的老朋友。余光中一生六次到访海南,与海南有着很深的情愫,前后受聘为海南师范大学和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前身为“琼州学院”)客座教授,到海南高校进行学术讲座,更因为两岸诗会,到海南以诗会友,成为联系两岸精神文化纽带的大使。
2013年,余光中在海口的《乡愁》专场音乐会上接受诗人舒羽的采访。唐小平摄
余光中与海南的六次缘分
头戴方格小皮帽,架着金边眼镜,一身浅色西装裹着瘦弱的身板,2013年12月28日晚,在海口新国宾馆举行的2013年两岸诗会招待晚宴上,记者第一次见到小时候语文课本中,那首熟读的《乡愁》的作者余光中先生。
镁光灯照耀下的余光中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与夫人范我存挽着手,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文人气息。
在宴会致辞中,余光中深情地讲述了他与海南的四次缘分。
“我和海南岛已经有四次缘分,第一次是在1938年,那时候日本侵略中国,母亲带着我从沦陷区,辗转到了上海,又坐了一条轮船,经过香港,要去安南,船必经的就是琼州海峡,那时候我才9岁。再就是十年前海南师范学院请我来讲学,停留了三天,那一次去西部儋州参观了东坡书院。5年以前,海南岛要建国际旅游岛,余秋雨先生跟我有一个对话,之后我们沿东部去到了三亚。这一次大概有机会去中部山区了。”
余光中辞世后,记者梳理当年他来海南的一些新闻报道,并采访与他接触过的旧人时发现,他与海南的缘分不止他讲述的这四次,事实上,至少有六次。
记者在翻阅当年的新闻报道中发现,2003年底和2004年底,余光中连续两年来到海南师范大学讲学。担任两次讲座主持人的时任海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阮忠证实了这一点。
而余光中最后一次有据可循的海南岛之行,是在2014年春天,也就是他到海南参加两岸诗会后的一两个月,再次携夫人到三亚参加了一次时间短暂的文化交流活动。余光中的这次海南之行短暂仓促,很多海南旧相识并不知晓。而时任三亚琼州学院党委书记的韦勇在临时得知这一消息后,与余光中再续两岸诗会之缘,两人在一起谈诗歌谈生活。交谈中,余光中感慨海南人民对他的深厚关爱,当时两人还约定每年都到琼州学院讲学。
约定还未履行,谁也没想到,这次,是余先生最后一次踏上海南岛。
余光中与海南的诗歌情缘
余先生一生写诗,他与海南的缘分更离不开诗。
2013年底,余光中荣获两岸诗会桂冠诗人荣誉,应邀到海南参加两岸诗会。参会期间,他为琼台姊妹岛落笔,留下吉言:琼台两福岛,南海一水通。字里行间,透露出满满的乡情乡愁。
他的经典名作《乡愁》在诗会中被多次吟诵,海南省还专门举办了以他的力作《乡愁》为主题的专场交响音乐会。
记者也有幸在海南省歌舞剧院亲耳聆听了那场交响音乐会。当晚,余光中走上舞台,以“淡淡哀愁”的语调,为大家朗诵了那首《乡愁》。虽然这首《乡愁》已经被大家所熟知,但听到他的深情朗读,在场的观众还是禁不住鼻酸、流泪。
余光中在回顾这首诗的创作背景时说,当时正值1970年代初,大陆和台湾之间看不到一丝松动的迹象,于是他创作了一批以“乡愁”为主题的作品,《乡愁》就是其中一首。
余光中坦言,当时自己对这首4段小诗并不十分满意,一度将其放在抽屉里,直到某天整理抽屉,才发现这首诗还不错,就试着投递出去。出乎意料的是,因为这首诗顺应了海峡两岸期待交流的时代潮流,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两岸同胞“渴望与亲人团聚,渴望祖国统一”的共同心声,再加上诗歌简洁、形象、朗朗上口,引起深深共鸣,在大陆引起轰动。
那场交响音乐会用朗诵、交响乐等多种形式将《乡愁》演绎得淋漓尽致,让余光中非常感动。他说,没想到海南人民对他的《乡愁》给予如此的厚爱,他几乎是饱含热泪看完了整场演出。
余光中参加两岸诗会的5天行程,都是在精神饱满的状态下进行的。他的忘年交、大陆诗人舒羽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回忆道,当时余光中全程都是跟大家一起坐大巴车,路上有点颠簸,但是他还是精神饱满,甚至在路上整理新书目录。在保亭的诗会活动中,每天晚上都与大家聊到很晚才休息。
“余光中先生很喜欢海南的山兰酒,虽然他不能喝多,却很喜欢看大家喝,享受那种苗寨的淳朴民风和热闹氛围。”省台办主任刘耿回忆说,每一次跟先生和诗人们聚餐都很热闹,席间大家吟诗喝酒非常尽兴,有一次,自己即兴创作的一首小诗还获得先生的连连夸赞,督促他一定要出一本诗集,还主动提出要给他写序。
“没想到,我的诗集还没有出,他却走了……”刘耿禁不住扼腕叹息。他告诉记者,去年两岸诗会在台湾举行,他还带着大家专程去探望余光中,当时先生已感身体不适,一度闭门谢客,但听说海南诗友一行到了台湾,依然盛情邀请至家中做客。他对家人说:“海南的老朋友们来了,怎能不见?”
多次赴琼讲学点拨海南学子
余光中与海南的六次缘分中,有三次来到了海南高校,为学子们讲学。两次去海南师范大学讲座,还有一次,是两岸诗会期间到海南热带海洋学院讲学,他也先后受聘为两所高校的客座教授。
时任海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阮忠记得,这两场学术讲座,都因余光中先生的到来,全场爆满。尤其是第二次到海南师范大学的演讲,2000人的体育场座无虚席,盛况空前。
“走到演讲席前,先生脱去外套,然后拿起话筒。这时我就听到身后的同学说‘还是老习惯啊,去年他在田家炳二楼报告厅做报告时就是这样,一上来就脱外套,从头到尾站着讲。哪像77岁的老人家啊!’”阮忠对此记忆深刻。
阮忠还记得,那次余光中先生的演讲主题是《英文与中文》,他带领学子们发现中文的美学内涵,还勉励学生们要打好英文和中文的基础。
之后的提问环节,学生跟余光中先生进行了交流,先生站在台上认真倾听、回答。有同学问:“您作为一个文学大师和一位老人,怎么看待当前的台湾时局?”他回答说:“我是一个中国人,文化的交流很重要,我们不要为了五十年的政治抛弃五千年的文化!”先生的回答博得了现场热烈的掌声。
时隔近10年后,余光中再次来到海南,那时他已经是86岁高龄,参加两岸诗会的他受邀来到海南热带海洋学院讲座。记者也有幸亲临现场倾听,现场依旧是学生老师台上台下挤得满满的,先生同样也是站着从头讲到尾。他督促学子们要多读经典名著,还跟学子们互动吟诵了自己的诗作《民歌》,先生带领着大家,饱含民族情感,深情有力地一句句吟诵着,时至今日,当时的和诵声依旧在耳畔回荡:
著名作家伍立杨深情怀念台湾文学家余光中先生——“乡愁”不老 风范永存
伍立杨收藏的余光中书籍。
1995年,伍立杨在北京与余光中初次相逢。
12月14日,台湾文学家、著名诗人余光中病逝。梁实秋称他为“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他著有代表作《乡愁》《白玉苦瓜》《听听那冷雨》等,在当代文坛回音强劲,他“试验中国文字的速度、密度和弹性”,毕生致力于“在中国文字的风火炉中,炼出一颗丹来”。
在诗歌《欢呼哈雷》中,余光中先生曾写道:“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而当他逝去的消息传来后,在海峡两岸诗人文友的心中,荡起一片怀念的“乡愁”。对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就笔墨往来的著名作家伍立杨先生而言更是有所感怀。
曾任海南省作协副主席、现任四川省作协副主席的伍立杨,12月16日接受了海南日报记者的电话采访,他与海峡对岸的余光中先生,曾有多年的交集,两岸文人的相互激赏,成就过一段文字相交的深情怀念。
余先生文体缤纷络绎
“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这是余光中著写的《听听那冷雨》中的文字。
而在这样凄冷的雨天,听闻余光中先生逝世的消息,伍立杨在微信朋友圈悼念余光中:“学界于今伤巨子,名山自古有遗书”。
“在上世纪诗歌繁华的九十年代,余光中的诗是一流的,散文有些争议,有人评价‘虽华章泉涌,还未成禅’。”而当时还在北京工作的伍立杨,却对余光中激赏有加,“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余光中。”
“余光中在大陆为众人所知,最早是因为时任《星星》诗刊编辑的诗人流沙河的推介。”伍立杨介绍。
流沙河写就的诗歌《就是那一只蟋蟀》,就是受到余光中在信上所写的“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只”,而大家也从这首诗进一步认识了台湾“Y先生”。
伍立杨说道,早前就关注到这位海峡对岸的诗人,“当时正是打倒‘四人帮’之后,初读余先生之散文诗歌文本,若久居繁杂的都市中,突然进入到一片空气清新的山林间,忽闻鸟语花香。幽幽花香,令人浊气顿消,那是一种惊艳的感觉。”
日后,伍立杨开始潜心研究余光中先生的作品,对余光中先生的文体印象尤其深刻。他在一篇评论余光中先生的文章中写道:“全新的言语铸就全新的文体,而在词汇、藻思与文体之间,则是全新的句法。余光中是大诗人,他的文章句法,却恰到好处地化用了诗的韵律,重重叠叠的叠字句,方块字的形象性和平仄性,融化在蛇行明灭的句法中,造成一个复合多义的整体,此种句法略似战术上的‘三层火网,子母连体,上下掩护,内外策应’,又略似书法上的‘长波郁拂,微势缥缈、纤波浓点、错落其间’。”他认为,余光中的文章、句法立体感、层次感强,横看成岭侧成峰。
从《名作欣赏》开始,伍立杨发表了五六篇关于余光中诗文的评论,并以信件的方式,和海峡那边的余光中探讨。
“余光中先生的随笔、文论、散文等诸文类,灿若天文之布曜,缤纷络绎,纷华璀璨,揉以炉火纯青的比喻,逼人心眼妙趣、妙语、妙解,使我们不禁为这种全然是自家面目的文体欣然而醉。” 伍立杨说。
余光中先生送给伍立杨的书。
两岸飞鸿与三面之缘
一张洁白的信笺上,刚劲有力的笔法写道: “立杨先生:多谢你寄来的文章,令我十分感动。前几天我已寄给你两本书:我最新的诗集《梦与地理》及二十年前出版的散文集《听听那冷雨》”,落笔人是余光中。
这是1993年,余光中写给伍立杨的一封信。
随后,余光中先生还陆续给伍立杨邮寄《凭一张地图》《分水岭上》《从徐霞客到梵谷》等著作。
鸿儒往来间,余光中十分青睐这位大陆青年所写的文学评论,而余光中也对伍立杨的文体建构有着很深的影响。
1995年,伍立杨与余光中初次相逢,“余先生携妻子范我存来北京,我赶去宾馆看望。”一张老照片中,67岁的余光中与31岁的伍立杨并肩齐坐,面露微笑。那日,俩人从在文字里邂逅,到激动相见,激扬文字,文学的故事越谈越长。此后鸿雁书信往来中,二人谈文学、谈读书,谈创作,也谈各自生活。
余光中的写作一直处于传统与现代的平衡之中,中外文化兼修。他的诗中,曾在樽中月影中寻找李白,在草堂中咏怀历仄穿险的杜甫,诗文似乎还留有苏轼的掌温,也不乏济慈和弗罗斯特的现代身影。在《逍遥游》后记里,余光中曾写道:“在《逍遥游》《鬼雨》一类的作品里,我倒当真想在中国文字的风火炉中,炼出一颗丹来。”
“上世纪五十年代,台湾有一个选拔考核需要考英文,余光中先生考了第一名。”伍立杨回忆,2004年,余光中在前往海南师范大学的一次演讲中,一个小细节展示了他优雅纯正的英文功底。“余先生甫入校园,如明星到场,拥挤的人潮,尖叫、呐喊,学生们纷纷献花。演讲台上,余先生用维多利亚式口音朗诵了一首世界名诗,最后一个老派英文吐完,全场掌声如雷。”
在这一次的见面中,余光中先生拒绝坐豪华客车接待,而选择坐伍立杨的小轿车,两人间的情谊可见一斑。“余先生当时已经有70多岁了,但是精神不错,说话彬彬有礼,声音很柔,很尊重后辈。”
伍立杨与余光中最后一次相见是2008年,海南一别,渐渐疏于联系,但他时时关注着余光中。“如今,读其书想见其为人,先生诗卷长留天地间。”
余光中先生送给伍立杨的书。
一位永不过时的诗人
在伍立杨眼中,余光中是一位永不过时的诗人。
事实上,余光中的《乡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这首简短又质朴的诗歌,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被介绍到大陆后,上至专家学者,下至普通受众,都能轻轻吟诵,后还入选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它不仅唤起了人们的“乡愁”,也为中文诗歌探索了一种新的可能。
不仅如此,余光中所作的《乡愁四韵》还影响了一批音乐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杨弦、胡德夫、罗大佑等歌手演唱了将这首诗谱成曲的歌,至今,我们仍能在一些街角的咖啡馆听到歌手结满浓郁乡愁的吟唱:“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酒一样的长江水,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
上世纪八十年代,余光中还写过一首《控诉一支烟囱》的环保诗,如今看来仍对当今社会现象有所警醒。“用那样蛮不讲理的姿态/翘向南部明媚的青空/一口又一口,肆无忌惮/对着原是纯洁的风景/像一个流氓对着女童/喷吐你满肚子不堪的脏话。”诗作于上世纪80年代的高雄,发表后大大推动了当地改善空气质量。
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自称为自己写作的“四度空间”,也被誉为文坛的“璀璨五彩笔”。时光易老,逝者如斯,不老的是文学,是不朽的经典,是余先生不老的乡愁。
“失踪,是天才唯一的下场。”这是余光中的诗《寻李白》中的一句。而余光中的文学精神,永远在场。
无论世事变幻,乡愁,那一湾浅浅的海峡,让我们时时瞻望、怀想,余先生,在不远处的海峡那头,浅笑吟诗,“乡愁”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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