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市博物馆收藏的清代“海山仙馆”八棱山水粉彩瓷花缽  符菁蔚 摄

　　粉彩瓷花缽局部  符菁蔚 摄

    清“海山仙馆”藏瓷，早已耳闻

　　早年在广州学习时，就喜逛充满岭南风情的粵式园林，惜海山仙馆尘灭于历史滚滚红尘中，无缘得遇。然全国第一次可移动文物普查中与文昌市博物馆这对“海山仙馆”款八棱山水粉彩瓷花缽的不期而遇，似乎是冥冥中安排的一场“初见”。

　　端庄秀美，韵致天成

这对粉彩花缽，应为海山仙馆建馆之时定烧。双花缽，通高28.5厘米，口径22.7厘米，足径17.8厘米。通体呈八方型，口斜敞，口下渐敛，平底，底部有两排水口，带瓷质底座，兼具装饰与实用价值。胎白赛雪，具备景德镇瓷土特征。外壁以粉彩为饰，以勾线、填彩、渲染、接色等技法敷彩绘有山水图，线条精细，色调明快，莹润柔和。整体观之，端庄秀美，韵致天成。

　　粉彩瓷工艺繁琐，先于烧制的白瓷上勾勒轮廓，施一层“玻璃白”，以颜料深浅洗开，浓淡得宜，立意深远，后进行二次烧造成型。而这一对粉彩花缽具有典型晚清粉彩特征，吸收文人画的韵致，风格写意，诗情画意与瓷器风韵相得益彰。其所绘山水，笔触细腻，细节突出，引人入胜。观瓷，即刻入景入画。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远山粉黛，近水烟笼，亭台楼阁、廊桥水榭萦绕其间。身着长袍的文人雅士，三两成群，或于湖亭中对酌畅论；或于郁林中御马闲游，或执羽扇临湖而立，皆身量清瘦，具仙风道骨之姿，让人沉溺于其境，心境舒畅，不禁感慨“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概是琼瑶仙境罢。

符菁蔚 摄

　　花缽底部落有“海山仙馆家藏”款识  符菁蔚 摄

    海上神山，仙人旧馆

　　这对花缽底部落有“海山仙馆家藏”款识，是一种晚清年间较流行的私家藏款。溯“海山仙馆”之源，竟挖掘出一番淹没于历史尘嚣之下的晚清逸史。道光年间，富商潘仕成建荔香园于泮塘，院内有一名联：“海上神山，仙人旧馆”，正是海山仙馆的由来。《番禺县续志》记载，“海山仙馆，池广园宽，红渠万柄，风廊烟溆，迤逦十余里，为岭南园林之冠”，可见其美誉。据史证，该园位于荔枝湾畔，坐北朝南，北依山而建，南依水而居，西北广厦成群，游廊画栋，更有临水而建露台，“为管弦歌舞之处，每于台中作乐，则音出水面，清响可听”。试想，在荔枝成熟时节，秀丽雅致的荔枝湾畔，闲庭信步其中，微风拂面，晚霞与荔枝相映衬，且浓且淡的红，漫遍天与地、山与水，往来鸿儒谈笑，于湖上凉亭，弹竖琴，阅金经，逍遥恰似天上人间。难怪，书法家何绍基盛赞“妙有江南烟水意，却添湾上荔枝多”。

　　细查这对瓷花缽上所绘制的山水图时，便觉得疑窦丛生，觉其画似曾相识，没有北方的大山水的磅礴之气，也不似江南水乡画卷的婉约之境，所绘亭台楼阁，颇为细致，似写实之意。忽而一想法凭空咋现，这对瓷花缽上绘制的山水图不正是海山仙馆的风貌么？瓷上所绘也是园林之景，建筑沿湖而建，以游廊相连，湖中轻帆几点，与《荷廊笔记》中“一大池广约百亩，其水直通珠江，隆冬不涸，微波渺弥，足以泛舟”的描述相契合。所绘沿湖而建的路径，几处屹立于水上的湖亭，茂林间现的几抹玫红枝杈，无不与古人对海山仙馆描述应证。故可大胆推测，这对瓷器可能是园主人请名士绘海山仙馆实景图，送与景德镇画师，据此抽象写意而制成。若能得到具体的史料证明，这对瓷花缽作为“岭南第一名园”的见证，将会有更重要的史料价值。

　　粉彩瓷花缽局部  符菁蔚 摄

　　广罗珍藏，博古通今

　　海山仙馆，每一处似返璞归真之意，于细微处又尽显主人精雕细琢之心思。可见其主人并非单纯市侩商人，而颇具文人雅兴。从这对花缽可窥得一斑。花缽乃易损品，本不应重饰。然其除通体粉彩精工细描的山水外，连底座处绘的亭台楼阁，细节处皆精妙绝伦，足应证海山仙馆的雅致。据记载，园内收藏甚丰，以宋元版本的古书和汉晋碑帖为甚，其所藏金石、古帖、古籍、古画有“粤东第一”之称。他将收藏古帖及时人迹， 分类为摹古、藏真、遗芬、镌刻，上石，嵌于海山仙馆回廊沿壁，又拓存汇编为《海山仙馆丛帖》，供贵交知己赏观。潘仕成于丛书自序言，“收入其术数、医药、调燮、种植、方外诸家者流，亦有可观不妨兼采，惟游戏无益之作，文虽精妙，多从夷记录亦足广见闻， 固不嫌于人弃我取”。故而，丛书中还收入西洋译著《几何原本》、《同文算指》、《圆容较义》、《勾股义》、《外国地理备考》等讲究实学，博古通今，契合当时洋务运动思想萌芽，中体西用，开创岭南文化之先流，足见潘仕成绝非等闲之辈。

　　功名利禄，须臾成空

　　据史考，潘仕成生于清嘉庆九年（公元1804年），卒于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享年69岁。以盐商发家，兼具官、商、慈善家等身份于一体的官僚实业家。

　　仕途之路，步步为营，爱国情怀与行商利益交织。道光十二年，潘仕成中乡试副贡。以巨款赈济北京地区灾民，钦赐举人，特授刑部郎中，从此步入政坛。后又捐输巨款镇压连山瑶族起义，获嘉庆帝嘉赏。因此，一举成名，各路名流争相与之结交。潘仕成归粤后，与当地政界往来甚密，并承办军工、洋务，应有所营收。潘仕成执“要制敌则必制其炮，要制其炮必制其船”之见，故自费请外籍人士，制水雷，造战船，铸铁炮，且绘制《攻船水雷图说》上奏，获嘉奖。这一系列举动，使其在政坛上深受倚重。道光二十七年，两度授其盐运使，辞而不就。最后一次受命，是赴上海签订《通商章程善后条款》，后“养疴里门，不复出”。潘仕成不仅是长袖善舞的商人，亦是热心于公益的慈善家。赈灾济贫，捐资修路，资助教育不予余力，《番禺县续志》，谓其“轻财好义，地方善举自助弗吝”。修筑贡院，捐修粤东邑馆，倡捐善款。

　　潘仕成以其商人身份的财与能，加之爱国大情怀，与资本大手笔的运作，于清朝式微之际，修筑扶摇而上的政坛之路，于盛年之时，名利双收。然早年在商界、官场呼风唤雨，晚年却命途多舛，由盛转衰，盐业亏累，后获罪抄家，海山仙馆也被官府招标瓜分贱卖，存世不久即覆灭。功名利禄，须臾成空，不禁让人唏嘘。这对瓷花缽，故测也是当时抄家时，失落入民间藏家之手。其流传经过已无从考究，或许因文昌是侨乡，往来侨胞甚众，几经辗转，进而被文昌博物馆所收藏。这对瓷花缽作为岭南第一名园的见证，能遗存至今，实属不易，且行且珍惜矣。

　　今灯下，与瓷花缽倏尔撞见，觉“惊为天人”，远看轻施粉黛，清朗迷人；近看精妙绝美，眉眼间尽是风情，让人心痒难耐，心生向往，堪称为“美丽邂逅”，又竟似灯下遇故人！

相关链接：